几天前路过城乡交界处，一顶黄蓝条纹的大帐篷矗立在往日停满车辆的空地上，大喇叭的吆喝声不绝于耳，：“大马戏，来看大马戏！”旁边还停着几辆货车。周末晚上八点，从帐篷旁边逼仄的小窗口递进30元钱之后，终于带着兴奋的孩子进到了帐篷里面。里面的情景毫不意外，中间是个高三米左右的铁栏杆围住的圈子，周围三面是三排简陋的椅子，另外一面是个用彩色的塑料布围起来的简陋更衣间，周围散放着四个铁笼，里面是几乎和铁笼量身定制般的一只不大的老虎、一只骨瘦如柴的母狮、两只明显是儿童状态的身量一米左右的黑熊，胸前有显眼的V字形斑纹，在等待演出开始的半个小时中一直在做摆头的机械运动，直到最后累得仰面朝天躺倒在地。头顶是高高的横梁，既是大帐篷的顶部支撑，也是演员表演的重要工具，上面吊着绳索和滑轮。不到五岁的儿子瞪大了好奇的眼睛一一印证他头脑中关于马戏团的场景，在震耳欲聋的音乐中一个劲地问，：“妈妈，什么时候开始呀？”“怎么还不开始呀？妈妈……”
伴着兴奋不已的儿子，我想起了自己孩提时代仅有的几次露天观影的经历，观看的影片无外乎是上世纪90年代流行的港台武打片，要么就是学校组织的教育片，记得《离开雷锋的日子》和《生死抉择》就是在学校的操场上看的，内容尽管仍旧记得，但那时候最吸引我们的却是等待的幸福以及能够在黑夜的操场上和要好的同窗好友窃窃私语一番，偷偷吃个泡泡糖或者嗑嗑瓜子，理直气壮地在老师眼皮下装作交流感想的样子聊聊天之类。仿佛是一瞬间，我已经从那时候的叽叽咕咕的小女孩变成了此刻陪伴在同样叽叽呱呱的小男孩身边的妈妈了，从初中女生到并不低龄的妈妈之间的这十几年的青春几乎没有被察觉就从我身边溜走了。身边的孩子伴随着逐渐低下来的音乐安静下来，演出已经开始了。两个赤膊的小伙子在自己的呼喝声中灵活地攀上了场中竖起的铁杆上，又在观众的惊呼声中头朝下冲下来，灵巧地停在了地面两米处，一个跟头稳稳得站在了地面上。期间不停变换着动作，他们卖力地爬上爬下，在灯光下他们赤裸的胳膊显得格外粗壮洁白，一瞬间，我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多么简陋的舞台，他们头顶的汗水在灯光下闪着晶莹的光，和在电视节目中那些高大上的舞台上的青年人并没有什么两样，一样挺拔的身形，一样认真的姿态，一样在我看来惊心动魄的动作，一样闪光的青春，一样热情洋溢的演出，他们并没有因为只是在布满尘土的舞台上表演就有一丝一毫的敷衍。我甚至眼眶都有些湿润了。那个在我看来只有十七八岁的女孩，她的容貌那样的新鲜可人，头顶一圈白色的碎花，伴随着她在空中红丝带上的舞姿簌簌地抖动，在北方这个不知名的十八线县城零下5度的夜空，我由衷地替她担心，那条支撑她身体的丝绸可还结实？一圈圈缠绕在她身上时她会不会感到钝钝地疼？她这样出了汗又在空中吹了冷风会不会感冒？她晚间下榻在旁边哪家性价比较高的旅店？她演出结束奔赴下一个地点时在路上会不会困倦不堪？我边看边在旁边担忧地像个操碎了心的老母亲。
“妈妈，这个音乐好听，妈妈你听！”女孩子又开始了另一场在空中直径大约一米的铁环上的表演，配乐是小县城人KTV时必点的《神话》，我亲亲儿子冻得冰凉的小脸，空中那个穿着白色短裙旋转飞舞的女孩，在我眼前越发像一个不真实的梦，我的经历太少又太简单，无法想象这样一个技艺精湛的女孩是如何在五六岁就每日学艺，有没有哭鼻子打退堂鼓，有没有爱她如命的爸爸妈妈为她的辛苦掉下眼泪，又是如何千辛万苦学得的这一身本领，跟身边这四五个同样不到20岁的青年走上了“全国巡演”的道路，这样的女孩子不是应该在灯火辉煌的大剧院里表演吗？怎么会在这荒凉的所在，在演出的间隙还要跟伙伴抬起重重的设备为下一个伙伴的表演布置舞台？怎么会守在那头瘦骨嶙峋的母狮身边出神？又怎么会一转眼又披上厚厚的军大衣帮助场外的伙伴叫卖荧光棒和爆米花？我真的有无数的问号和满满的好奇心想要在她身上得到答案。可最终我没有忍心去打扰她，一个小时二十分钟的演出结束了，我甚至为自己仅仅付出30元人民币就欣赏到这样的演出而感到深深的歉意。30元钱，能做什么？能买两个最便宜的汉堡，能给儿子买个并不一转眼就会被抛之脑后的玩具，能吃一碗材料丰富的冒菜，能买一条最普通的丝袜……然而在今晚，这30元钱却让我看到了一场在我心中不亚于央视杂技艺术节水准的演出，我有多久没有感受到这样震撼的物超所值了。
在荒野中，在这再简陋不过的裸露着黄土的舞台上，这些风餐露宿的孩子和那些背井离乡的野生动物，在这个春寒料峭的夜晚和我萍水相逢，把我的生活撕开一个口子，吹进了一股凛冽的冬日都没有过的风。我每天顺理成章地生活，自以为也成为了含辛茹苦的母亲，也已经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人，然而跟她们比起来是我的生活是多么地惨白浅薄。我可有像他们一样噼里啪啦地为理想落下过汗水？可有过为了生活而四处艰辛地奔波？可曾为劳碌之后的一餐可口的食物而心存感激？可有过为自己所拥有的平安健康衣食无忧的生活感恩过身边的一切？并没有。她们，让我如此地汗颜和惭愧。那个小女孩，可想而知会有多么好的未来，在十七八岁的年纪，在别的孩子理所当然地享受亲人提供的一切美好安稳的时候，用自己的全部的身心为自己创造着未来，她会是一个无论在哪里都闪闪发光的人，她会跟身边的男孩子，或许还有更好的男孩子谈一场心无旁骛的恋爱；她会成为一个身怀绝技的可爱的妻子，会是一位身边儿女环绕的美丽的妈妈；会是一个拥有自己事业和爱好的出色的女孩，会是那个无论做什么都有着无限底气的独立自强的女孩，她理所当然值得所有人对她爱护和尊重。我无比期待她的成长蜕变，就像我见证过一株顽强的小花，她既然能从荒芜的原野上萌芽，自然也能扛过凌冽的春寒和夏天的暴晒雨打，谁也不能阻挡她勇敢地孕育出属于自己的花蕾，幸福地绽放在骄阳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