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座与自己从未疏离的小城平定,情感上的认同没有一见钟情,而是曾历经岁月漫长的磨砺。
这座春秋战国筑就、已超千岁的小城,明清时期是管辖着阳泉周边地区的州城,史称三晋要冲、晋东门户。那时小城钟灵毓秀,被历代文人墨客所吟咏,金代元好问一首《平定杂咏》:一沟流水几桥横,岸上人家种柳成。来岁春风千万树,绿烟和雨暗重城。诗中“一沟流水”即是流经城中把小城分为上下成的嘉河;循着通往上城的青石板路到达南营,可见到东西对峙耸立着历经宋元明清几代的天宁寺雌雄双塔,零五年修复时,出土伍万余粒五彩佛舍利,可想象当时香火旺盛、善男信女络绎不绝的景象;阳春楼是平定城颇具影响的“名片”,属古州八景之首的红楼晚照至今引发无数人感叹;小城西南不远处是状若冠戴、风景秀美的冠山,山上佛道儒三家毗邻而居,尽显冠山包容的个性和胸襟;隋末至清代涌现出元好问、吕思诚、张三谟、窦瑸、张穆等一批学者名臣,近现代有石评梅、张沛霖,关其侗等,是名副其实的“文献名邦”。
世易时移,小城曾经车水马龙、茶楼酒肆的兴盛繁荣已然遥远,这一隅土地上,积淀着层层辉煌也沉淀下不少的遗憾。钩沉平定城的过往,当慢慢触摸它的曾经,小城悠久的历史和浓厚文化底蕴慰藉着我曾有的失落,可要谈喜欢却还是很纠结。在我思想深处依然是七十年代那历经风雨后颓败苍凉的小城。
那时小城的街衢巷陌基本保留着旧城模式,东西为街,南北为路。已不很清澈的嘉河两边磊着高高的石坝;城中街巷阡陌分明,大街按段分成学门、东门、十字街,还有名字十分简单好记的小街道:二道街、三道街、三道后街;通向老街窄仄的珠市巷,从它的名字就知道在小城鼎盛时期这里曾是买卖兴隆、人来攘往的繁华地段;姑姑寺是紧挨着圣庙的小巷,才女石评梅曾在此居住。解放战争时期教堂的牧师楼(美国友爱会于1915年建)曾是华北人民政府路居旧址,董必武、谢觉哉等领导人一度在此居留。仅幸存的一座二层木楼后来消失于八十年代后的旧城改造中;友爱会在碾子沟建的友爱医院是县医院前身,当时已风烛残年的木楼,西式的拱形窗棂还很是显眼,后改为中医院并进行了重建,虽仿照原建筑风格,但已不能同日而语。
沿街有三个商场,最大的是东关狮口的百货商场,后又建起两个,其中楼梯旋转似蜗牛壳儿的商场,人们都叫它“牛牛阁”;小城最高的楼是政府四层招待所大楼,鹤立鸡群般踞于众楼间;位于东门街经常开展文艺汇演能容纳上千人的宽敞的人民剧院和十字街的电影院,是平定城五十年代标志性的文化建筑,后来人民剧院在开发的热潮中被拆除,连同它曾有的风光。而至今矗立街中破旧的电影院用它的缄默诉说着昔日演新片时人山人海、警察出面维持秩序的的荣耀。
弹指间三十年过去,小城仍然在老旧的歌谣里游荡,没有带给人们多少欣喜,倒是承载历史记忆的不少古建筑的消失带给小城人更多的感慨痛惜。那些维系着小城文明的起承转合、装满着传说故事的古宅如陆家、刘家、窦家等大院仍在时光的风雨中摇曳,古老、沉静、温柔在小城人的生活里已然陌生,雨打在鳞鳞千瓣的屋瓦上那清脆如乐的声音渐渐远去;潺潺嘉河变成了“臭水沟”;老字号新盛魁香酥的烧饼、三合成美味的副食糕点成了小城人永恒的记忆;加上几十年的滥采滥挖,这座小城山空水漏,灰头垢面,犹如桑榆暮景的老妪。这让很多小城人远赴他乡,来这里落脚的外地人更是寥寥无几。
近十多年间,梦呓中的小城睁开了惺忪睡眼,一边加快着城镇化建设步伐,整饬着沧桑憔悴的容颜,一边执着地给古老文明保留着一隅土地,挽留着城池独有的记忆,以便使远方的游子能找到回归家园的路。一步步走来,小城已变得神采飞扬,青春靓丽,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浓郁的花香。大街小巷,碰到来这里定居或经商的操外地口音的陌生面孔已很寻常。从一座新落成的高层住宅露台俯瞰小城,宽阔整洁的评梅大街、各具风格的林立高楼、鳞次栉比的商家店铺、川流不息的人流车流;重新修葺的阳春楼那飞檐斗拱被夕阳映照的剪影格外美丽;半掩于百年古槐下的圣庙大成殿那雕梁画栋与周围现代建筑相映成趣,体现着矛盾中的和谐,似一幅被古代与现代装饰的水彩画;入夜,小城换上另一幅面容,霓虹闪烁,舞步歌声,演绎着不夜和繁华,脚本是现代的,演员是现成的。
爱上一方水土需要时间的沉积与滋养,从习惯、理解到接纳。在岁月的光阴里深深浅浅走过,才豁然感悟,自己和小城都在不断修正中成长,只要用心去感受它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就会感到它的弥足珍贵。面对今天变的睿智而美丽的小城,我没有理由不欣喜、不眷恋。虽对尚未改造的嘉河心中抱憾,但对小城的明天充满无限的希冀,相信那碧波微漾的嘉河终将凤凰涅磐重回小城怀抱。(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