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河


 ————在所有人是已非的景色里,我最喜欢你。

童年的美好回忆,许多都与这条小河有关。

河畔隔几米一株高大的馒头柳。几场春雨一过,柳枝新抽出嫩绿的毛茸茸的小芽儿,柔软摇曳。这样飘渺的感觉在当时的我还是无法形容尽致的。后来读词读到宋祁的”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分析都说“闹”字用得最为传神,流传古今。我却唯独注意上了“烟”字,只知道因火而起为“烟”,却不曾想到原来杨柳也是可以袅袅生烟的。风梳细柳,正像绿烟冉冉,多美的描写!脑补这一番景色,不禁就想到多年前的河畔,那初春时节,柳树轻轻浅浅的新绿,大抵如此了吧。

河南岸零散种着几个果园,桃树最多。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开。河畔的就不一样了,大约三月份开的最盛,远看去一片片粉霞似的。花间的蜂们,像《我与地坛》里写的“如同一朵朵小雾,稳稳地停在半空”。加上园外草地也刚好返过青来,星星点点间着不知名的各色野花,白色或黄色的新蝴蝶飞飞停停的。春天她多么熟谙色彩搭配啊,看似不经意地在着色,可五颜六色都是恰到好处,又明丽又淡雅。

一年之中,除了夏天偶尔大雨的几天,其余时间河面平缓处也不过几米宽。河滩尽是光滑的鹅卵石。当然也有的不是石头,只是红砖块之类的,也被磨成了鹅卵状。我时常在河滩上寻找一种不普通的石头玻璃石——表面粗糙,看起来跟普通的青石区别不大,可敲开里边,就是玻璃般光滑。大多都是黑色,蓝色或是绿色的,蒙了灰土的宝石一般,散落在石滩里。起初都要一个个敲开才能分辨,后来找出了经验,只看看外表就能够判定了。有时找的累了,就坐下来端详着石头愣神儿。猜想这些石头,他们原来的形状,那些棱角是要经过多少年的碰撞打磨才能变得这般圆滑。这些都不得而知。可以确定的只是,小河已在此流淌过数不清的春秋,比我爷爷的爷爷还要大的多。

那时爷爷有个菜园就挨着小河,园子很大。种了李子,苹果,西红柿,黄瓜,茄子,豆角,芋头....童年里能想到的蔬果几乎应有尽有。南边是一口水井。北边靠河,一溜石块堆成的白色围墙。园门呢就是用较高的荆棘编成,如不当心些,也是容易被荆棘上或弯或直的刺扎到的。门口有个小土屋,屋前搭着葫芦架,切出片两米见方的阴凉来。那时候最爱吃的就是嫩黄瓜了,从架上新摘下来的,头上还顶着黄花,周身的小绒刺晶莹剔透。从井里打上来一桶清冽的凉水,把瓜果搁里边一洗,从头到尾的天然绿色。我至今还记得属那种不粗不细的好吃,咬一口里边是姜黄色,甜滋滋的。不像是后来在超市买到的那样,个头虽大,却失了味道。

前不久有机会回去,在小河边走一走,却只见河面尽是沙坑,水流恹恹的。从前的鹅卵石河滩竟长满了半米高的杂草。大柳树都已被砍光。盛夏天气,仅有几株拇指粗的小杨树哗哗落着叶子。路过当年爷爷的菜园,墙垣坍塌了大半段,还剩几架黄瓜蔫耷耷杵在那里,似乎没人打理,叶子黄了近半。不由得走进去摘了两根,却也早没井水可洗了。(后来问起,爷爷说园子现在是别人家的,敢情竟然不知不觉地偷了回菜。)

时过境迁,故地重游,人事已远非旧日光景。

想来不禁唏嘘。

                                                                      (二)赶鸭

那时几乎家家都养鸭子。大多在院子里用篱笆围就一个圈,少的养三五只,多的十几只。每天清晨,就从鸭圈里赶出来,只需赶到胡同口,鸭队就秩序井然的向河中奔去。跟定时定点上班族一样,到傍晚自觉地回家来。不放心的可在胡同口接一下,甚至也连接都不必,约莫着时间听见门口的嘎嘎声,那准就是它们了,这时把篱笆一开,鸭孩子们就扑嗒扑嗒跑进去。

因为村子里的鸭都混在一起下河,为了辨认起来方便,大家便在自家的鸭子身上做些显眼儿的标记,比如油上不同颜色的漆——红色的,绿色的,蓝色的。油在翅膀上的,油在脖子上的,油在头上的。或者用各色的布条绑在腿上。总之每个鸭队成员都有着相同的标志。早晨下河的时候,通往小河的大路上,准会看见一支支小分队陆陆续续地走过去,昂首阔步在晨光中前进。傍晚时分,它们又像是相约着一样,汇成一支大部队,披着夕阳的余晖,浩浩荡荡地回村。等到了村口,小分队便开始自觉分出来,各回各家。

那时的我常常惊讶于鸭兵们会有如此好的记忆力和时间感,能够那么准时地回家,准确的找到自己的队友——它们已然是熟知每一个队友的。也不知道是认得标记还是认得长相。也或许以我的眼睛来看,所有的鸭子都长得差不多该怎么认识彼此呢?却忘了以外物来观人,也是大致相仿的啊!而以我的耳朵来听,更是忽略了他们特有的语言吧,谁又敢说他们不会凭着人类听起来毫无变化的“嘎嘎”声来充分地交流呢?

当然也有不这么顺利的时候。

比方有的人家新鸭刚长大,第一次下河就麻烦一些。有老的带着倒好说。若整个队都是初次下河,就需要两个人配合了,拿长长的竹条或是荆条,分别从两边赶。防止跑到其他道上去。而鸭兵们是知不道的啊!乍出门,少不了害怕而不听使唤。我就见过有人家在往河里赶的时候,鸭子一溜烟跑进了大路旁的麦地里去。那时候又正好是接近麦收的时节,大人走在里边,麦穗都能扫着膝盖了。所以鸭子穿梭在田垄麦浪里,完全就看不见了它们。赶鸭的人着了急,招呼附近的人来帮忙,大伙从四处围起来,才把它们找到,有的鸭小子估计不听唤,还是被提溜着脖子给抓出来的呢。好不费周折。

当然只要赶到河里一次,以后就没那么麻烦了。想来跟一群小伙伴一块,“扑通扑通”扎进水里,嬉戏游泳捉鱼,这样的逍遥自在对鸭们是有足够吸引力的。更何况还有吃不完的河菜——一种水草,长长的嫩白的茎,顶着油亮的小绿叶。顺着河看去,绿油油的一片一片,漂在近岸的河面上。

回忆多少有些模糊,有些画面已不能完整地复现。不过前几日在淘宝看水培花卉,看见那种叫铜钱草的植物,一下子就回想起彼时成片铺在水面的河菜来。水面清圆,根系缠绕。还真有许多相似之处呢。

                                                      (三)韩先生和猪猪

当学到薄如蝉翼这个词,我便想到韩先生。

蝉翼虽薄,却不一定薄过韩先生的。

现在凭着对这种小昆虫并不清晰的记忆,已经难以准确的描绘出他的形态。但记得羽翼真是极薄的,细看透明无色,可隐约又会让人觉得泛着浅绿。这种若有若无该怎么说呢,就是若你能把多张这样的羽翼一片片叠加,其中的绿就能逐渐清晰起来。亦或者就是那种将一滴绿颜料滴到白瓷水杯,绿色稀释多倍之后水的颜色。

除此之外,韩先生长着长长的触角,纤弱的四肢,肚子稍长,大约橄榄球的形状,形体其实跟蚱蜢有很大的相似,或者又可以说就是个营养不良版的绿蚱蜢。俨然昆虫世界里的病西施,格外的禁不住风,禁不住捏。

我有时走运能抓到一只。这时候一定是欢欣激动不已。

然而玩韩先生总不怎么尽兴,你必须要十分地小心翼翼,不然稍用力就可能碰掉它的手或脚。我常常是扣进早已虚位以待的纸盒子里——用白色八开的本子纸折成,在开口处贴上一个纸提手,四周划上几个小洞通风,有点像是盖了盖子的提篮一样。

并且课上又是不敢放班里的,生怕它不合时宜地叫几声。于是就在课间跑到教室前的花坛里寻寻觅觅,以找个隐蔽的据点——大多是高大茂密的冬青丛。那时体型小,勉强可以穿梭其中,把韩先生就挂在冬青的小树枝上。好不容易等到下课铃一响,便迫不及待地跑出去看。

可韩先生终归娇滴滴,常常费老劲才捉住个,却养不了一两天就死了。于是就转向了养较耐折腾的猪猪。

猪猪挺常见,但我至今不能叫上它的学名来。这种很多很多腿的昆虫,整个身子从上边看是椭圆的,从边上看薄薄的身体,背稍隆起一点,鼻眼都不明确。颜色应该算是紫褐色吧。别看它没头没脑的样子,其实诡得很。本来在地上爬着,你一碰,它就倏地卷成一个圆球。我就是趁这时候捉起来,收进大果冻壳里,据为一笔不动产。这些猪猪大小不一,不过大的顶多跟黄豆粒一般,小的就跟绿豆差不多。(再小的,再小的当然我就不要了。)

猪猪不会叫,这就可以尽可以大胆地放桌洞里。它们果冻壳里起先蜷着不动,确认没有危险,就慢慢伸展开来,却早已囿在壳底爬不出去了。只需再放上几根车前草的叶子,就不必担心它们三刻钟之间死去。课间拿出几只放在桌上玩,消遣了不少光阴。

除了猪猪和韩先生,还有很多其他的小虫也敢捉,像是长着大牙齿的天牛,“嘎嘣嘎嘣”的磕头虫(据说这小东西磕出水来,天就要下雨。我无数次抱着好奇又怀疑地心态抓住它做试验,不期而至的雨下过不少,却从没见它磕出过水来。。)之类。现在妈妈偶尔提起那时田里的一种叫豆虫的大虫子,很多人都不敢拿,我竟敢握在手里玩,面不改色。

呵,想起来还真惊讶于儿时有过的那份胆量和勇气。就像歌里唱的一样:

“没那么多认识,反而更勇敢冒险”

而如今时间打马过,人越大,胆子倒越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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