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上丹宸(23)鹿死谁手未可知(下)

“这佩是给你的,与后位无涉,你怎么也不要了,还得费力给你送回来。”星沉看着琉璃灯盏下的龙首佩问道。

“北宸宫用的一直是这炭?”

锭子回来,先回了婆子生病的事,又仔细说明了北宸宫炭火有异。星沉面上还是淡淡的,捻着手里的炭缓缓道。

“往日并不是这炭,不知孙昭媛从哪里知道了北宸宫的炭火不合用,才送了些来。”

“孙玉痕有这么大胆子?”锭子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这炭用久了会怎么样?怎的又到了婆子屋里,快说清楚。”

“御医说,混的是安神药,但剂量大些,用不几日,就是嗜睡、困倦,不碍事;可若得的久了,也会精神萎靡、神智受损……

听雪儿说,炭火交给婆子原是为了换些新鲜菜蔬……那些婆子们只留用了一点……”

“余下的都卖出去了吧。”星沉知道锭子回话吞吞吐吐是宫里宫外私相传递是主子的大忌,却是奴才间公开的秘密。

“她们都得用炭火换菜蔬了,你说他们光景好?”

这句话出来,锭子已跪在地上抖似打箩。“奴才万死,头天去,娘娘并没搭理奴才,奴才实在无从知道这些话。”

“去查查,旁人还给北宸宫送过什么东西,一并收到承熙堂上烧了,让那些人好好看看热闹。”星沉说罢,揉了揉眉心,舒了口气,便让锭子出去了。

立冬以后,天一日冷过一日,星沉却一直不让勤政殿用炭,只一个手炉,写字手僵了捂一捂。如今听说她连炭都没有,心里越发冷了。

可等的折子还没到,便不到见她的时候,怪只怪,北境到西陵太远,萧明粲还没回到江南。

那边霜儿冷眼看着雪儿带锭子并御医去看婆子们,也没上前,回去跟自家小姐禀报。

葳蕤正抄经,听了也无甚表示,只淡淡地说,“雪儿是好说话的,不怕她得罪人,由他们闹去吧。”不知是否心里知道下午且有的闹呢。

“咱们的酒还有么?有的话早点预备出来,晚上有用。”这话说得没头尾,霜儿看小姐只顾垂头写字,也不敢多打扰,把酒预备出来,便出去看雪儿那边究竟什么情况。

刚过午后,她们才吃的薯叶粥还没收拾,锭子已奉命来收拾那些人送来的东西,恭恭敬敬地回禀了一遍,葳蕤还是淡淡地,仿佛没听到什么意料之外的话,只让霜儿带着他们去把一干东西收拾出来带走。

锭子想多回两句话,到了没给自己找着什么机会,只得跟着霜儿走了。

霜儿和雪儿引着他们,将收拾出来的东西统统放了正殿下,景妃的、孙昭媛的,还有排不上名号的张婕妤、王美人的,都贴着签儿。

之前霜儿还纳闷,为何葳蕤嘱咐她把东西原封不动一一收好,想来是料到有这一日,那就谁造的孽谁受吧。

当晚,承熙堂上火焰冲天,映得关雎宫的窗户好生亮堂。

有贞梦醒之间,还以为哪里走了水,着人去看,还是荷儿凑上去跟她仔细说了这两日的事,有贞才明白,这是盛帝给北宸宫仗腰子,给后宫众人没脸。

有贞也没说什么,只是顿了顿,淡然笑了一笑,“倒亏他有心做这个功夫,可惜这宫里谁也不是吓大的……别吃心,咱们送的东西他想烧也烧不着。”

这话像是跟荷儿说,又像是跟自己说。

倒是景妃、孙昭媛、张婕妤、王美人她们多少有些震荡,拿不准盛帝到底是什么主意。

心怀鬼胎的,自然怕盛帝对北宸宫余情未了,有意放这把火惹她们的眼;当真好心送东西的,怕盛帝有意苛待北宸宫,旁人的东西也不让使……

葳蕤落得白看热闹,夜幕一降,便让霜儿雪儿都坐下,亲自给她们斟上酒。

“今儿不年不节的,小姐怎么赶着给我们斟酒,莫非因为下午的事生气么?”雪儿想了半日,也没想明白。

“禁中的东西,在禁中烧了,我生哪门子气。再说,咱们要喝也是喝欢喜酒,眼下情形,若是气闷了便要喝酒,多少酒够咱们喝的。”葳蕤笑说。

“老爷他们也该到西陵。”霜儿知道小姐惦着北境,思量一会儿 ,可不是到日子了么。

葳蕤不置可否,只是笑笑,“管叔嘱咐过,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咱们困在这里,什么也无从得知,也只能杯酒遥祝功成。”

霜儿雪儿陪她饮了两杯,出去看顾了一眼外头的婆子,又各处访察一遍。

她们原只当这二人是病的,炭火的事没人跟她们交代,但昨儿又来搜拣了一遍,霜儿也猜出几分意思,不用葳蕤嘱咐,在饮食起居一应事情上更加留心。

葳蕤一个人在正殿堂下,望着琉璃灯下垂的那龙首佩痴痴饮酒,佩下摇晃的丝线穗子映着外头月光,一闪一闪,竟有些晃眼。

“真人既已露相,何必藏头露尾,檐上风急,不如下来喝杯酒暖身。”

“多日不见,没成想你如今好客得紧。”

葳蕤本意自然是诈暗卫,谁知星沉的声音忽起,她已经可以认定,西陵的奏疏已到了勤政殿的案头。

“我这儿看着冷清,暗里热闹,好客谈不上,入宫许久学了好些礼节没处使,说笑罢了。”葳蕤淡淡说道。

“今夜多少人睡不着,你倒是稳坐钓鱼台。”

这话自然又是试探,葳蕤却不想理会,“既来了,也饮一杯吧,我们这里冷,走一趟着了风寒担待不起。”

星沉坐到她身旁,看着霜儿雪儿留下的盅子,也不出声。

“罢了,用我的吧。”葳蕤将自己饮完的盅子斟满,端正递给星沉。

星沉接过来,犹疑了一下,还是饮了,“日子过成这样,你还有闲心喝酒,刀架在脖子上才知道害怕么?”

“日子过成什么样,怕也没有用。”葳蕤说着,又把盅子拿过来,给自己斟一杯,饮尽。

“这佩是给你的,与后位无涉,你怎么也不要了,还得费力给你送回来。”星沉看着琉璃灯盏下的龙首佩问道。

葳蕤没看他,也没接话,继续给自己斟酒,被星沉伸手止住,“别太尽兴了。”他把盅子拿过来,自斟自饮罢,起身便要走。

见身后的人还是无甚动静,还是得回过身,看一眼那高悬的龙首佩,说到,“你这儿用的一概东西,以后自有锭子送过来,无干的人,再进不了北宸宫,好好过日子。你放心。”

星沉前言不搭后语,却又将能说的话都说尽了。看她这样子,他几乎已经可以判定,她什么都知道,可他宁愿她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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