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若兰

初夏，天空湛蓝，阳光明媚。窗外，万物生长，绿意盎然。这是一个宁静的午后，我坐在溢满阳光的房间里，静静地看着婴儿床上熟睡的孩子。我亲爱的孩子才一个多月，那么小却那么可爱。此刻他脸庞安详，呼吸轻微，睫毛弯弯，像一个美丽安然的小天使。也许，他正在做一个甜美的梦吧。

我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房子，倦了，望着窗外炽热如火的阳光和热烈生长的植物，想起了许多许多的事。那些往事齐刷刷地涌上心头，如波浪翻滚，不停地撞击着记忆，我的心凌乱不堪，几乎窒息。唯有看着这个小生命，我才能安静片刻，世界仿佛瞬间静止下来。

微风吹过世界时，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那是一个晨光熹微的清晨，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提着一个包裹牵着一个三四岁穿着干净花裙的小姑娘，朝着阳光走去，身后一大一小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她们翻山越岭，再也望不到那片熟悉的村庄。

她们来到一个陌生的家，被陌生的人们包围着议论纷纷。那个年轻女人放下包裹说了几句话，便转身离去。小姑娘哭喊着飞奔而去，却被一双结实有力的大手抓住了。她泪如雨下，绝望地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从此，她不得不与这一家人生活在一起。

那些天她很沉默，经常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哭泣。日月如梭，光阴似箭。两年后，她又变成一个天真活泼的女孩，欢快地叫那个年轻霸道的女人妈妈，还有那个不善言辞的男人爸爸。她多了三个哥哥一个姐姐，那些男孩们很淘气，经常欺负捉弄她；这个姐姐脾气很大，稍有不顺就打骂她。

于是，在那个种庄稼的年代，矮小瘦弱的她天不亮就起床，踩着凳子给一家人做早饭，端着超大沉重的木盆去溪边洗衣服。她每天忙个不停，洗衣做饭，洗碗扫地，剁猪草喂猪食，晒谷摘菜，被哥哥们此起彼伏地使唤，被姐姐嘲笑呵斥。爸爸妈妈早出晚归，干活回来疲惫不堪，心情不好时会责骂她，嫌弃她手脚不灵活……小小的她像勤劳的蜜蜂一样小心翼翼地忙碌着，却一点也不快乐。

后来，当她终于可以像哥哥姐姐们一起上学时，却有永远干不完的活，每次心惊胆战地踩着铃声飞奔去学校，总是迟到被罚站。艳阳高照的夏日，雪花飞舞的季节，她成了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女孩。是的，她不喜欢女孩。她听别人说过，重男轻女的亲生爸妈生了好几个女孩，为了生男孩远走他乡，才把自己送出去的。

爸妈很宠爱哥哥们，即使犯错也不会追究，有好几次哥哥们做错事推诿给她。有一次，妈妈放在柜子里的钱不翼而飞，哥哥姐姐都指证她拿了钱买零食吃，她哭着发誓没拿，却遭到一顿毒打。那时，她知道，自己就像一棵卑微的小草，弱小得只能任人践踏。她想逃离这个吵闹不休的家……

后来，十六岁的她终于被迫辍学。他们振振有词地说，女孩子迟早要嫁人生娃，读书没用，还不如多给家里挣钱盖房。于是，她远赴他乡打工，辗转各地，漂泊无依，独自坚强。在黑工厂被抓，存款被骗，遭受辱骂……那些眼泪纷飞的日子，世事艰辛，时光惨淡。她才明白，人在这个世界上，是那么的孤独——我一无所有，我只有我自己。

三年后，倔强的她依靠着勤奋与努力可以挣更多的钱，但她所有的钱都被父母索要回去给即将结婚的哥哥们盖房娶亲。她依然是一个灰姑娘，衣着朴素，不施粉黛。直到一个平凡的日子，她终于遇见了一个英俊挺拔的男子，情窦初开的她坠入爱河，他们相爱了。她如此渴望轰轰烈烈的爱情，如飞蛾扑火，她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陷入热恋的她变得美丽生动起来，生活陡然变得丰富多彩，她觉得自己是世界最幸福的人。不久后，她怀孕了，恐慌地找到他。他躲闪不及，眼神暗淡地说，我还没准备好，打了吧。一向争强好胜的她坚决留下了这个萌芽的小生命，并说服他结婚。

她嫁给这个一贫如洗的农村男人，闻讯后养她的父母死活不同意，要给她介绍富裕的人家。她毅然去了那个偏远落后的小山村里，父母要了很多彩礼，婆家吵闹不休。在长舌妇的各种流言蜚语中，她生下了一个可爱漂亮的女儿。

从此，她坠入黑暗的深渊。瞅见是女孩，所有人不乐意，掉头就走，再也不愿多看一眼。她躺在冷冰冰的床上承受着婆家人的冷嘲热讽，还有男人突然的冷漠忽视。她温柔看着这个无辜的小生命，泪流不止。她想，我又成了一个人，原来一直我只有我自己，现在多了一个女儿。

男人对她还算好，但是只要婆婆在，那个高大强壮的男人又变成了一个被宠坏的小孩，永远也长不大。他们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而她和女儿却是寄人篱下，忍受着无数的白眼谩骂。她披坚执锐，坚强如铁，全心全力地保护小小的女儿，看着她渐渐长大。

贫贱夫妻百事哀，她不得不离开女儿回到大城市打拼、挣钱，任劳任怨勤谨持家。男人挣着微薄的工资，吃喝玩乐却不思进取。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吵闹打架，男人嫌弃她没有生男孩。好几次婆婆从中作梗，挑拨离间，男人不分青红皂白肆意打骂她。

两年后，当她决定要结束这暗无天日的日子时，她发现自己又怀孕了。这一次，男人和婆婆喜笑颜开，百般照顾，千般讨好，她却心寒至极。再回来，看到了女儿衣衫破旧，瘦弱矮小，胆怯自卑，她胸口一阵刺痛，潸然泪下。

她无比温柔地抚摸着肚中长大的孩子，又一次，经过一番生死挣扎，终于生下一个男孩。大家都围着孩子欢声笑语，忙得不亦乐乎。她被遗忘在角落，脸色苍白，无力地闭上眼睛，心想永远睡过去该多好啊……

突然，一阵婴儿的啼哭传来，我从梦中惊醒。我快速地擦掉眼角的泪，抱起哇哇大哭的孩子，细语轻拍。我亲爱的乖孩子，又沉沉睡去。我轻吻着他粉嫩的小脸，笑着多看一眼。我一口喝下了早就准备好的毒药，我感觉自己的灵魂飘起来了，愈来愈远……

我一直告诉自己，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自己，现在我自己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