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文
“乔,北城喀子又拖人呢。也是怪,明明收成不错,怎么又这么多人。”也不知是谁家纸包纸裹的公子 ,自下船便膏药似的贴上了我,本是懒得肖他,可这小子消息灵通的很,国内国外,又是知无不言的主儿,有他,到底省了不少功夫。“那样子,渍渍,像鬼。”上好的碧螺春,被他牛饮下大半。
“你说说为啥?”
“抽大烟。”再叹“那样的人,我可见的太多啦。”古有寒食散,初食者必觉神明开朗。敞衣散裳,如具魏晋风流,士人多用之。
魏晋风流…士人多用…
而后呢?
药王呼焚。
【遇此方,即须焚之,勿久留也!】
【血不华色,容若枯木。舌缩入喉,脊肉烂。】
魏晋至唐,因其丧生者何止万数。大烟片又能是什么好东西呢?
人拿着烟枪往炕上一躺,喏喏的吞云吐雾。倒是快活似神仙了,内里却烂的不成样子。为了求那么一口鸦片,好好的人也能活成狗,鼻涕眼泪糊的满脸都是,扭曲的跪在人脚下哀嚎,磕头染红的地何止一片?
烈日当空晒的人发蔫,阿尤呼噜几声凑过来趴怀里抖毛。街上人少,唠嗑也不用顾忌。叼着根草眼皮也不见得抬一下,牵牵嘴角,打鼻腔里出来声阴冷嗤笑。
“贫民区那点人,都是知根知底的穷。好不容易混出点名堂,却偏偏要学着上头的胡来。”咬了一嘴涩,随意一吐。“上头的人也不见得多好——上次瞅着的小公子,枯的像块烂木头。”左右吐了不屑。
“说到底还是银子不能断。”他兀自下了定论,便知道他没在听。
“咋这么风行这玩意?皇城根下的人也这么傻?”
“可不。人家,吞的是金山银山,吐的是潇洒放荡。”接过话来,手下不停,捏一撮,还是苦。“不好,不好,谁不知道?”随手一搁,呻吟了半个世纪的石药碾子,可以歇了。“洋人的船一趟趟,哪次不是银子比货沉。”
“可怜了我们这些药铺子,哪里惹得起那些老烟枪。”偶有几个犯了瘾的来铺子里,旱鸭子抓鱼似的大嚷大叫——下水淹死,不下水饿死。
看得见,吃不着。谁又敢给,小爷不是开善堂的。
耳边炸开的笑让人耳痛,“乔二爷也会悲天悯人?”痞子笑得像个狐狸,三角眼勾的住财运,勾不着福气。
说曹操曹操到,迎进门随了他打哈哈,“可不,怎也得想法子让衣食父母爽快。”
“咋个爽快法?送上几盒烟袋油子?”金竿头在案上一磕,火舌舔下一块楠木包浆,这厮是来抢钱的。
抹下洋火上的一层灰,“噗!”着了。看也不看,丢进口子。“给爷添火。”抄手退回里柜,烟不要钱的往外冒,只顾得臭骂两句,连忙吞着银子,鼻子、嘴,烟气从下巴飘到脑顶,像个蒸包子的笼屉。
膏药亦是如影随形,早已笑开了花。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捕我的蝉,至于黄雀,还顾及不上。
“你个毛头小子,刚他妈掌几个时辰家,跟老子这儿耍爷!”串过气来,呲一口黄牙,大股一摊,嗓门一亮,轻轻松松盖住了八仙椅的呻吟。“齐德轩这块儿肥肉,早该分分了!”
分?这点儿还不够小爷填牙缝,用嘴分?你咬的过谁?
陪上笑,“要知道,这世道为什么乱。”随手提了一本册子,往案上一搁。
做甚?看戏。
大盘脸青了白,身子恨不得抖下几层油来,张了嘴,却发不出整话。“这、这……”,厚唇憋个紫青,说啥?白说。
折扇扬起几阵风,引云唤雨。“要银子要命?”论资历?上打三皇五帝九重天,下算耕牧渔樵穷书生。革了故才会鼎新,流流血,最正常不过。
“人局若赌,若是赖桌子,只得敲了腿,人财两空,还不如见好就收。”夺了猪手里的帐,旁的不怕,把柄是要抓手里的。“前辈您说是不?”卖洋人的货,挣国人的钱,要国家的命。
人人得诛!
晚生有幸,开得第一刀。多一个少一个,城北的拖尸衙役从不在乎。
清宣宗道光十九年岁次己亥四月廿二,虎门滩大火二十多日,银子白花花,海水黑黝黝。
【嗣后来船永不敢夹带鸦片,如有带来,一经查出,货尽没官,人即正法,情甘服罪。】
齐德轩亦随众签字画押,堂前人头攒动,国令如山,而是时地崩山摧,仅“查出”二字。
下愚胸无大志,救国?以蝼蚁之力扭转乾坤,只是不自量力。
一亩三分地守好,白粥稀饭拿好,端一方顺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