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是我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公司破产之后的老爸一蹶不振,每日靠我妈一个人忙前忙后,一边要接待前来嘘长问短的亲戚和讨债要薪的人,另一边还在维持家里生计,照顾我们两姊妹安心上学。我知道父母不容易,却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一个周末的早晨我起床时看到老爸十指交叉放在后脑勺下,双手抱头平躺在床上,已经九点多他也没有要起床的意思,只是两眼直愣愣的盯着天花板,似乎是在想以后的出路吧!我没敢多多看他,自己出去了。
我从小就很崇拜我老爸,甚至是怕他,我觉得他梳着背头,穿着西装的样子帅极了,跟电影里的周润发一样风度翩翩。他爱好书法,画画,玩乐器,跳着和迈克杰克逊一样的舞蹈,年幼的我觉得老爸就是神一样的存在,什么都难不倒他。特别是当他在生意上春风得意之时,周围形形色色的人每天围着他转,家门口停满各式各样的小车。九十年代初像这样的阵仗在我们那个小镇算是惊天动地的了,家里每天人来人往,有谈生意的,来和老爸称兄道弟的,找活做的,混饭吃的,还有那种转着眼珠子希望跟着老爸某天能赚大钱的。家里天天热闹得跟过年一样。只记得当时每天吃饭都是好几桌子人,觥筹交错,歌舞升平,几杯酒下肚的大人们开始讲各种奇闻怪诞,而我听到都舍不得去睡觉,每天都是睡在饭桌上,醒在床上。
还记得有一次晚上老爸带我们出去散个步,迎面过来的那个人发现是老爸都赶紧拿出打火机,不是点烟,是弯腰为我们照脚下的路,并说:“小心,张哥,这里有个坑”。所以我一直把老爸当做我的偶像。心想我以后长大也要成为像老爸这样帅气的人,虽然我是女生,所以我现在男孩子性格也跟这个有很大关系吧。想像老爸这样宾朋满座,呼风唤雨。也是因为在这种氛围中成长,我明白事理就比较早,那些是是非非看的比较清楚,只是我从来不会表达出来,我脑子里每天天马行空,表面却是波澜不惊,也不爱说话,所以像老爸这样强势的人自然不是很喜欢我,他一度以为我是个傻子,所以当时也很少理我,要么就是说些嫌弃我的话,我不敢反抗,只能自己默默的出去哭,哭完又若无其事的回来。对他只是越来越怕,也越来越崇拜。
而此时此刻,我看到他这样两眼发呆,双手抱头的平躺在床上,心里顿时生出一股厌恶之情,那个场面直到现在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心想不就是生意失败,千金散尽,朋友唾弃吗,学校里老师都经常教育我们说要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的啊,怎么他一个大男人就终日死气沉沉,只知道发呆呢?这样躺在床上难道就能解决问题了?当时年幼的我在心里默默起誓,我永远不要成为像现在这样的他。所以我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双手抱头睡过觉,连出去玩在草地里躺我都不会抱头,那个姿势在我意识里是失败,懦弱的表现。
我为了能提醒他要努力勤奋,重新振作起来,但又羞于表达,我想了个好方法,狠狠心撕了一页作业本纸,(因为从小老爸教育我都是说要爱护书本,平时连书页边角都不能折叠,所以撕那页纸真的是心疼。)在纸上写上八个大字“人生在勤,不索何获?”最后拉一条直线,写上张衡,年幼的我天真的想着“都是姓张的,人家都那么优秀,你怎么不能”?放学后我揣着这张纸急匆匆回家,把它用透明胶贴在一个比较显眼的过道,这个地方我也是有考察过的,因为这里家里每个人每天都必须经过,而且经过的次数最频繁,离老爸房间又是最近。我怀着拯救世界的激动心情贴上去,觉得老爸看到后就会有所醒悟,重新变成以前那个威风凌凌的他,想到这里我都要笑出来了。反复欣赏两遍后,我发现这个高度是我的视角,大人比我高,应该贴大人的视角,于是我又小心翼翼的撕下来,用小凳子垫着脚,不断地上下移动以找出最佳的大人视角。完美!此刻那八个大字仿佛都在闪闪发光。我很期待着他看到这几个字反应。
晚上,他是看到了,但我却被狠狠地骂了一顿,他说:“这是不是你贴上去的纸,不要在墙上乱贴这些东西,又不是什么好看的名画,你这都把墙弄脏了”。我听了非常的生气,嘴上不敢说什么,心里却骂了千万遍,觉得此时的他一点都不像以前那么明智了。只看得到纸,而看不到那珍贵的,能让他重振雄风的八个字。还嫌弃我的作品不是名作。我开始嫌弃他俗气,看东西只看表面而不看内容。此时我知道他变了,变得和其他那些大叔一样平庸了,没有了仙气。是的,我更厌恶这个人了,这个碌碌无为,扶不起的刘阿斗!我放弃了对他的拯救。
家道中落,老爸消沉一段时间后也慢慢好起来,买了个小车每天拉拉客,日子还算过得去,只是没了以前的人气和热闹了,感觉是在冷冷清清过日子吧。老爸对我爱搭不理,我更是对他失望至极,两个人相互嫌弃着。直到我初中因为成绩优异拿了奖状回去,老爸像发现新大陆一样,重新的认识我,才知道原来我不是傻子,才知道我已经上初中了。有一次跟着他出门,有人问他我上几年级了,他一边说:“怕是五年级了,”一边转过头问我:“是不是”?我一句话也没说。
经过这次拿奖,他开始关注我的学习情况,升初三时,还主动提出要去帮我开家长会。我在脑子里练习了好几遍才跟他说:“老爸,我们班主任说他认识你,还问过我好几次你的现状,跟我讲以前你的风光事迹”。我本想借此来改善下我们父女两的关系,因为从来没有说话超过三句吧,他听完就淡淡的回我一个:“哦”。然后连家长会都不去帮我开了。我无比生气,觉得他不可理喻,曾经教育我们要言而有信的,我一直谨遵教诲,他自己反而失信了。从此,我和他的关系就是建立在金钱之上了。在外读大学我从来不会主动打电话给他,而跟老妈跟我讲的最多的就是:“你有空给你爸打个电话,现在他年纪大了也比较孤独。”“打给他跟他说什么?”我反问道。不是我不孝顺,而是跟他真的不知从何说起,不如不说。
2014年大学毕业后,我没有像其他同学一样忙着找工作考公务员。意气风发的我想要凭借自己的能力去创业,第一是为了让家里条件好起来。第二也是我多年来一直目的是为了让老爸看看我是如何通过自己勤奋和努力来重振他当年的雄风。
我结合在大学的所见所闻,总结出:只要有学生的地方,就离不开奶茶。于是,我确立了创业的主线是奶茶,而又要做区别于现有的奶茶店,我要比他们高端,比他们先进一点,所以我去广州学了甜点制作,因为资金有限,我只能学几个单品,但是作为配料的话已经够了。然后去发小开的奶茶店免费学习奶茶制作。我觉得这是天选之路,因为刚好发小当兵回来就加盟了一家知名奶茶店,我可以不用花一分钱就能学到这个技能,创业之路也很畅通嘛!这个学校的食堂是发小老婆的父母承包的,他的奶茶店经营得非常火爆,他跟我说每天最少两千的营业额。我听着脑子里飞速算了一个账,觉得这买卖确实是我快速暴富的捷径啊!于是我更加努力的去学习和谅解这个行业。而另一方面,老爸老妈也不停地劝阻我,让我放弃这个念头,说现在生意不好做,让我找个安稳的工作好好上班,还说花钱供我上大学是为了找个好工作,早知道要创业还读什么大学之类的丧气话。可当时的我壮志踌躇,哪里会听他们讲的这些。资金不够又跟心软的老妈“借”了一些,我一个人找铺面,去同行店铺试吃,学新技巧,到最后的装修,购买设备,办证,准备就绪,开业!当时可谓是忙得焦头烂额,可为了实现自己的那个梦想,再难也都坚持过来。那句“每天叫醒我的不是闹铃,而且梦想。”说的不就是我吗?而且当时我发现“越努力,越幸运”这句话也是真的,前一天还担心烤箱的问题,后一天就买到了一个二手烤箱,心里别提多高兴了,我得意的在朋友圈发了一条说说:“越努力,越幸运”,还配了一张自拍。同学朋友纷纷发来祝贺和鼓励。我觉得自己离目标更近一步了!心里激动得不得了,我似乎看到了等小店开张后老爸看我的表情了。
小店有36.8平米,位于一个不是很火商业广场里面,我选这里的原因有两个,第一是租金便宜。相对于学校门口,这边的租金便宜了一半,也是我的承受范围。第二是这里已经有两家相同的店铺,而且年轻人平时休闲都会来这边。我想借助这两家店的人气,也能带起我的新店。所以最终选择了这里。而在装修方面我也比较严苛,要便宜,又要高大上,不能掉了档次。店里的很多装修都隐藏着自己的小心思,有最爱的海贼王通缉令,赫本画报,还有顾客照片墙,有书架放着红楼梦,是老爸九五年买的,我好好珍藏到现在,还有其他很多著作,有自己的也有朋友拿过来的。一切都是我脑子里那个充满情怀的甜品店。历时一个月,小店开张了。当晚好朋友们坐满了我的小店,我请大家尝了我的手艺,大家纷纷表示,凭借这个手艺,足以称霸这条街!我开始尝到老爸当年那种好朋友左拥右护的感觉了,真的很爽!
刚开始因为手艺不是很娴熟,我出品出得很慢,不得不把妹妹和她的一个朋友叫过来帮忙,我们三个人从早站到晚,东西做不出来几个,却忙得连洗手间都去不了,买东西的人排得很多,还好都是好朋友,多等下大家也没说什么。几天后,我们开始反思,要怎么解决出品慢的问题。妹妹的那个朋友阿华以前也是个面点师傅,只不过是做包子馒头的,他说得改制作甜点的方法,但是我是认死理的人,觉得师傅怎么教我,我就得怎么做,所以不同意他的做法,我担心这会改变点心的口感和视觉效果。后来经过反复研究实验发现,他的方法确实不错,速度提高了,其他都没变,于是我们采用这种新方法来提高产量。经过三个多月的经营,大大小小的问题不断出现,从设备到顾客,什么问题都出现了,二手的烤箱耗电量大不说,上层的加热棒直接烧了,目前只有下层火,烤出来的东西下面焦上面不熟。最头疼的是店里除了朋友来,陌生人没有几个会来,而好朋友当中80%来喝茶吃东西觉得我理所当然要给他们吃,都不给钱的。而且他们过来玩就得陪喝酒聊天,一喝喝到凌晨,还得请大家出去吃个宵夜。每天过着入不敷出的生活。而且才短短三个月时间,我从47公斤暴涨到57公斤,表妹放假回来看到我说我的头是不是被马蜂蛰了,怎么肿了那么多!而当我意识到自己连弯腰系鞋带都有点吃力的时候,我提醒自己,该减肥了!我开始拒绝喝酒和出去吃宵夜,慢慢的发现,之前的朋友都不来了。顾客少之又少。我才开始思考引流和宣传,不知道会不会太晚?
我找了一些网上外卖的合作渠道,确实是吸引了一部分人,可因为产品单一,技能不专业,产品预估经常出错,要么客人来没东西,要么做出来没人买。又加上每日沉溺于和朋友喝酒享乐,小店经营状况日渐凄凉。每日养着一群朋友,吃喝玩乐都由我全包,所以不知不觉两年过去,出了体重和年龄增加,其他一切都在倒退!小店每日营业额我从来没算过,以至于阿华无数次顺手牵羊的行为我都没有发现!
某天喝得烂醉的我突然反问自己,这两年到底在干嘛?不但没有赚钱,反而一身债务缠身。于是,我关掉那个供我们自娱自乐的小店,开始出去打工还债。而老爸反复念叨的话就是:“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这么大的人要自己规划人生。”
老妈永远都是站在我这边:“不给你尝试你心里永远都不会甘心的,无论如何你都会去做的”。
出去之后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愚昧无知,所有的点心都有现成的成品和半成品,根本不需要自己那么费力去做,新出的设备价格低不说,功能还很齐全。沙发座椅根本不用定制,有很物美价廉的二手货。而在人际交往中,自己又何尝不是最失败的呢,不会拒绝,一味的放任。所以当自己情绪低落的时候,也没人愿意听你倾诉,那些平日里和我称兄道弟的好朋友们,只是把我的失败当做茶余饭后的笑话再讲罢了。
趁着自己还年轻,我并没有安定自己去上班,而是很不甘心,觉得自己跟别人不一样,总会出人头地的。于是接下来的两三年,我尝试各种创业,但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2019年,29岁的我一无所有,找不到任何的出路,每日被债务压的快喘不过气来,脑子里好的创业点子很多,但都是因为囊中羞涩,一次次望而止步。从来不会失眠的我也开始大晚上睡不着觉,我平躺在床上,两眼发呆,双手不自觉的十指交叉放在后脑勺下,二十多年后,我变成了当年自己厌恶的那个老爸的模样。做了自己觉得失败,懦弱的动作。
此时此刻,我却笑了。我明白了当年我想法设法想要扶起的刘阿斗老爸的无奈和绝望,倒下的人不是单单靠几句名言警句就能重振旗鼓的。我也想爬起来,却发现现实的残酷一次次将我推倒。我明白自己根本比不过老爸,在相同的年纪,老爸当年拥有的人脉,财力,能力和运筹帷幄的决策力,我什么都没有学到,我只有一昧的不屑和高傲!现在马上而立之年的我,把生活过得一团糟,在老爸眼里,原来我才是那个扶不起来的刘阿斗。他说:“扶不起来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自己不明白自己是阿斗,还不让人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