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封山,出不得门,看了一些戏曲段子。
曲剧、豫剧、京剧,秦腔、黄梅、越剧,甚至昆曲,都看了点。
中国戏曲,最重程式。内容不过英雄美人才子佳人忠臣奸人君子小人,形式不过说唱念作打,角色不过生旦净末丑。一道幕布收万千风景,咫尺舞台似天地遥阔,方寸之间波澜无尽。局限很大创造无穷 ,程式不是藩篱不是牢笼,大手笔总能驰骋无疆,总会笔开新天地。你会在先批判后叹服,思想的天马随情节铺展和唱词演绎上天入地。戏曲是活的小说,是可触摸的电影,是古典音乐的集成,是群众基础最好的艺术,是直抵百姓心田的美丽声响和形象,是绝对的国粹。
爱情和家国占最重要位置。 多的是“公子落难,小姐赠银”,多的是“捉不住奸贼不煞戏”,多的是大团圆。活着不能团圆,死了也要团圆,梁祝和焦仲卿刘兰芝,都如此。爱情斗礼教,就不叫你礼教赢。活着分开死了也要在一起,有本事你跑到阴间拆散我们。现实主义走不通,浪漫主义来补充。国家有难,英雄拔剑,纵便血流成海,胜利必属我方。精忠谱,昭关雪,演了几百年,看了几千遍,总是看不厌。这里面必有永恒的东西,早已渗进民众的血液,刻入骨头了。
女性形象更光彩,女子对爱情更痴心大胆。冯素珍对李兆廷,黄桂英对李彦桂,不嫌贫爱富,看情意如山,功名算个啥,只求长相守,冰心日月,须眉低首。风尘女子更刚正清烈,如杜十娘如李亚仙,追求到后总成空,越悲切越让人牵肠挂肚。即便贫女村姑,也气贯长虹。伍子胥遇见的浣纱女,为避生疑,自尽全节,该立真正的贞节牌坊。她不为私情,深怀大义,命关社稷山河,很有典型意义了。
抗敌报国,女英雄更比七尺男儿强。杨宗保打不过穆桂英,薛丁山不敌樊梨花。木兰代父从军,他弟弟却没有果敢行为。《十二寡妇征西》里,佘太君唱到:“一副灵,两幅灵,十副匣子九副空……”再没有比这更动心的英雄之歌了。男人们战死完了,女人们誓死又上战场,这样的精神,什么样的强敌打不退呢?这样的民族谁能征服呢?一段曲词,胜过多少抗敌檄文?
不能简单地把一些戏曲斥为庸俗低俗。《桃花庵》里,除过陈妙常与张才的堕落,窦氏女的品位修养让人感怀,它反映的是更真切的人情世态;《风雪配》机缘太巧,但少女高秋芳对爱情的憧憬,天真情怀和无邪之思让人动容,普天下的有良心的人都会祝愿她花好月圆的。
北戏豪扬,南戏清婉,戏曲是文化水土,是一方民心气象,是民族精神传递的空谷足音。我到南方,听韩再芬,听茅善玉,恍然忘了我故乡的豫剧曲剧。回来后日日绕梁,如魂留江南。一段时间后,当《卷席筒》里海连池“小仓娃我离了登封小县”再度响起时,才觉得身在中原,而申凤梅“四千岁你莫要羞愧难当”的清音激越,才又让我豪气如山,重起北地气概了。
我告诉读中文系的女儿,用心一下戏曲,那里面有民族的文化基因。它千年不绝,是底层民众深长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