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会议
羊洋将此次会议命名为“XXX俱乐部第一次战略会议”,我很反感。
我经历过上百次所谓的战略会议,这些会议一多半都由毫无主见的领导主持,内容充斥着为了拖长时间而故意设置的无聊议题和为了结束会议而匆忙做出的草率决议。
以至于我形成了一系列固执的偏见,在战略这个问题上,好领导其实不需要开会,好议题其实不需要讨论,好决议其实在好议题被提出来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决定了,会议存在的唯一目的应该是通知,而非讨论。
但羊洋说了半小时关于创业,团队,文化等不着边际的空话之后,此时正在口沫横飞的号召大家讨论。
“不介意吧”我举起一支香烟环顾四周,把烟盒扔到茶几上。
“不介意”吴凯瑞和刘北川也分别拿了一支。
贝贝和小花站到了窗台旁边。
窗台有点宽,窗把手有点高,我注意到贝贝在准备开窗之前,随手把自己的一对大胸托起来放在了窗台上,十分随意,就像一个熟练的擦窗工人把水桶和抹布放在窗台上一样。
我们的心不在焉让羊洋颇为不满。
“喂,周到,你一脸淫笑是啥意思?这次会议是你召集的,讨论的是你的大计,你配合点好不好。”
“我很配合啊羊总,我抽支烟帮助思考。”
“那你往哪儿看?”
“羊总,这就不对了,你懂我的,我思考的时候喜欢对着窗外放空。”
“那你说,这个事情要怎么搞?”
羊洋把皮球踢给了我,其实本来也该由我开球,毕竟是我起的头,在羊洋还没来的那段时间里,我也认真想过了,这事儿说不定真的挺靠谱,或者说至少不一定完全不靠谱。
首先是因为那个断片的我说的那一套逻辑理论上成立,这让我自己都很震惊。
第二因为经验,我有那么一点经验,我接手那家酒吧之后,生意一直不错,算是那几条不算热闹的街上最红的酒吧了,两年下来,积累了不少生意经,盘内盘外的都有。
比如酒的经验,我公司就能搞到很多酒,大路货,少见的,品种齐全,价格低廉。光啤酒就有几百种,精酿啤酒这两年挺红,越怪的卖的越好,越贵的卖的越好,那些几百上千块一瓶的和度数穷凶极恶的经常都能卖断货,蒙事儿的红酒更多,专门卖给那些附庸风雅其实屁都不懂的小资,唯独威士忌卖的不好,光我自己上瘾爱喝,尤其爱艾雷岛的泥煤味,但其实所知有限,对我来说,威士忌有点像女人,你越喜欢她,越会觉得对她知之甚少,如果真的爱上了,每天看她都好看,每天不看都不行,越看越好奇,越看越看不透,就算有时忍不住出去和别的女人玩玩儿,都会觉得玩玩儿的要么一眼就看透了要么根本不值看一眼。
再比如人的经验,我在上海认识了一大票泡酒吧的腻子,还有更大一票知道怎么伺候他们的吧员,况且我们还有吴凯瑞这个高手,除去化了妆穿了女装之后会立刻变的明艳不可方物以外,据说他还能在夜店昏暗的灯光下准确的记住和他打过招呼的每个人的长相,然后在他们下次再去的时候准确的叫出他们的名字或者昵称。
再再比如盘外招的经验,太多,就随便举个例子,弄两个老外调酒师,第一要长得好,第二要不会讲中文,第三最好英文都不会讲,西班牙的希腊的意大利的都行,这三个地方的老外又懒又便宜,你把他扔在中国十年,他们都能懒到只会说你好,再见,干杯,好吃,太贵,然后买通几个美食写手,投几个互联网大号,宣传说这俩老外是哪儿哪儿的著名调酒师,精于业务不善言辞,最擅长调治某种草莓味的粉红色的烈性的名字很骚的酒,小姑娘们就会立刻趋之若鹜,有了小姑娘们,假以时日,老爷们儿自然也就趋之若鹜,然后你就得赶紧去买凳子摆门口,排队的得有地方坐。但是这里的重点在于不善言辞,精不精于业务不重要,众口难调,千万别较真,我店里曾经有个河南籍的调酒师,调的一手好酒,光莫吉托就能调出无穷的变化,完蛋就完蛋在责任心太强又太善言辞,一见到别的调酒师弄的不对,开口就是“弄啥咧”,把店里生意搞黄了好一阵。
第三就是因为我们三个男的都有点闲钱,羊洋自不必提,市里新的政府大楼都是他和他爹建的,就算是月薪五千的刘北川,也有个坐拥北川地区最大砖厂的老爸,刘老板性格坚韧,地震之后强忍家破人亡的悲痛,靠着重建项目狠狠捞了一笔,刘北川表示有信心从他老爸那里搞到一笔入伙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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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胸有成竹的站起身来表示接球,“我觉得没什么好讨论的吧,要么直接进入提问环节?”
“妈蛋,你咋这么草率?”羊洋对我接球的姿势很不满意。
“那不然喃?非要像我们公务员开会那样,一开开半天,吃喝再半天?”刘北川站在我这边。
“你至少要有个计划嘛。”
“好问题,计划的目的在于解决问题嘛,我们都不晓得有哪些问题,咋个做计划?下面提问环节开始”
我听见计划就头大,正好羊洋是学中文的,听见诡辩就蒙圈。
“好吧,那我先提问,这事儿在哪儿搞?”
“去阿拉上海呀,这还用问?”
“你说什么?”“你说啥子?”“哪儿?你再说一次?”
不出所料,这个回答立刻捅了马蜂窝,所有人都炸了,毕竟要一群在成都活的悠哉悠哉的人去生活节奏快十倍的上海折腾,难度和说服一个70岁拄拐老大爷去跑马拉松不相上下。
羊洋此时反而表现出了一些大将风度,双手潇洒的抻了抻黑大衣的衣襟,然后平伸,下压,示意大家安静,这个造型使得他有点像晒黑之后脸上又被敌人用搬砖拍凹了的许文强。
“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我想周到大概是误解了我的问题,我刚才想问的是,我们是在九眼桥、桐梓林、少林路还是玉林搞这个项目?”(编者按:都是成都地名)
我胸中此时已有定见,对于上海,我有些难言的情愫,虽然这里房价很高,食物太甜,节奏飞快,但是我不能离开。
十年以前我大学毕业刚来的时候,一个在上海混的风生水起年入数千万的成都大哥请我们一班同乡后生到他家里喝酒,那时他跟我说“上海这个地方,很妖,千万别把他当作一个城市,要把他当作对手,他会自动干掉那些不配做他对手的人,记住,是干掉,不是击败,特别是成都人,’少不入蜀,老不出川’ ,成都,太安逸了,成都人,太懒了,太容易混不好就回去,我认识的那些混不好捱不过回去的,在成都也没一个混好的。”
那时的大哥猛吸一口香烟,吐出一个烟圈,他那张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沧桑许多的脸被烟雾笼罩着,看不清表情,像窗外豪阔的院子里苍茫梅雨中的假山,说不出形状。
“四十岁以前回成都,你一定会被干掉,小周,不要被干掉,混的再不好,都要撑住,跟上海死磕下去,四十岁前,一定有你出头的那天。”
那时的我,挣着同龄人中还不错的工资,在人事部门尸位素餐,原本从来没觉得自己混的不好,但听完大哥的一番话,再看着他欧式古典装潢的小洋楼和苏州园林风格的大庭院,突然心头一阵酸楚,几乎要为自己悲惨的现状落下泪来。
如今我还有八年满四十,仍然没等来出头的那天,只是小富即安不思进取,但是大哥的话言犹在耳,如警钟长鸣,不能回成都,不能被干掉。
不幸的是,说完那番话的一年后,大哥自己被上海干掉了,准确的说,是被上海的反贪局和经侦部门干掉了,行贿罪,贷款诈骗罪等数罪并罚,判了十五年,入狱时三十九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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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决定此时要表现出一点魄力,跳起来一脚踏在了茶几上,大声疾呼“要搞就搞大的!”
大概是过于慷慨激昂,羊洋吓被了一跳,他自从表现了一点大将风度之后,注意力就转到了贝贝身上,因为贝贝刚才被我的回答炸到之后,猛的转了个身,这一举动暴露了她没穿胸罩的事实,本来放在窗台上的一对庞然大物如同两只足球上下翻飞,而羊洋显然是个球迷。
“老周你疯了哇?啥意思嘛?”
事实是我并没疯,而且胸有成竹。
“你们最常去的夜店是哪家?”
吴凯瑞不耐烦的嘁了一声“我就在sugar做,他们还能去哪儿?”
“Sugar成都是全国第几家分店?”
“不晓得,我为啥子要晓得这些。”
羊洋一脸鄙夷“这都不晓得?太不爱岗敬业了嘛,第五家了,第一家在上海,成都这家我参了股。”
“好,既然是第五家,成都还有一家叫蝗虫一号的夜店,本地人开的,他全国有几家?”
羊洋不假思索“这种稀烂的场子就这么一家嘛,土的遭不住。”
“那就对了,我就没见过哪个娱乐场所品牌从成都建立起来能去到上海的,上海你整好了,随时随地可以回成都。”
我左脚也踩上茶几,左手高举,右手插进裤兜“同志们,这叫,店往高处走,钱往荷包流。”
吴凯瑞扑哧乐了“最后一句绝对是你编出来叻,哄我们是青勾子娃娃嗦?”(青屁股小孩儿的意思)
我环视大家,效果似乎达到了,大家都在低头沉吟,只是刘北川低头沉吟的同时,手里拿着那半瓶五粮液。
“刘警官,咋个,要举杯庆贺?”
刘北川头也不抬“不不不,周总你误会了,我怀疑这瓶是假酒,把你脑壳喝瓜了。”
“哈?”
“我不管别个,在上海搞,我就一点都不可能参与了,你想下我的名字,你再想下我的妹子。”
这下换我低头沉吟了,刘北川说的在理,他是和我不一样的人,和羊洋也不一样,其实他几乎是我们的反面。
我们都有完整的家,他没有,我们都不需要家庭,他需要。
我们都只爱自己,却喜欢很多妹子,这个胖子自己活的粗疏不堪,却有个深爱的姑娘。
那是嘲弄一切的我们都无可置喙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