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乌鸦
我叫乌鸦,这是我的名字,也是我的命。
很多年前,一群乌鸦飞过我家的屋顶,在那凄厉而苍老的叫声中,我出生了。
很多人视我为不祥,讨厌我,疏远我,唯有爹娘护着我,爹带我堆雪人,娘给我做衣裳。
小月城的冬天很冷,雪很白,很大。但我喜欢这里的雪,干净的有温度的雪,它像娘的衣裳一样,让我觉得不冷。
我最喜欢大年夜的时候,吃完娘做的美味的饭菜,我们一家三口围着火炉守岁。
窗外的雪很美,炉里的火很暖,我很开心,但我的脸上没有笑容。我不会哭,也不会笑。
人间对我并不算友好,可能就像我脸上的黑色胎记吧,乌鸦注定了忍受偏见、孤独和痛苦。
衣裳还是坏了,雪人还是融化了。爹娘故去的时候,我还是个七岁的孩子。
爹临终前央求过的亲友,没有一个愿意收留我。小月城的雪是暖的,火是暖的,唯有人心是冷的。
我不得不做了城中的乞儿,有家的乞儿。在那简陋的屋子里,埋葬着过去的我和过去的家。
老乞丐们固守着他们的地盘,新来者需要拜山头,得到前辈的许可,才能够立足。
在这个卑贱而阴暗的领域里,作为一只乌鸦,作为离巢的幼鸟,我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生,或者死。
清水街的前辈叫老爹,他很老了,没人知道他具体的年纪和名字,但所有人都叫他老爹。
我不止一次地虎口夺食,小乞丐们来打我,我吃着抢来的馒头,任他们拳打脚踢。夺食,挨打,这很公平。
乌鸦是我的人,小鬼们谁也不准动他。老爹如是说。他不仅没有驱逐我,反而保护了我。
那一年除夕夜,我是和老爹一起过的,还有他手下的那些小鬼们老鬼们。
在城外的破庙里,我们点起了火堆,烤着鸡腿,鸡是老爹亲自从周善人家讨来的。
老爹很少亲自乞讨了,他的小鬼们会带给他食物和钱。但是每年的今天,他都会去挨家挨户地拜年,是乞讨,也是道谢。
有个小鬼带了酒来,这些卑微的乞丐们都向他们的长者敬酒,老爹喝了三杯,不胜酒力,睡倒在地。
他本是不喝酒的,火光照在他的脸上,红红的。我听见了他的梦话,苍老,坦荡。
江湖里,老乞丐,半生去,半生来。江湖里,老乞丐,人间走,土里埋。
后来我知道,这是一首歌,《江湖里》。乞丐的世界也是个小小的江湖,光影并存,善恶同在。
我就这样度过了整整三年,看尽了人间的恶意,却也始终被老爹的光所照亮着。
清水街上始终流传着乌鸦的传说,关于我的不祥,关于我背负的诅咒。常人嫌我弃我,乞丐们却少有人在意。
爹娘走后的冬天曾经是很冷的,现在似乎又有了些温度,世界不再是灰色,让人欢喜。
我渐渐明白,再冷的地方也有取暖的火,再黑的地方也有照明的光。
十岁那年,我遇到了一个老道士,他说我骨骼惊奇,是练武的奇才。他为我指了一条路,通往江湖的路。
我不在乎他的忽悠,更不愿背井离乡,但我突然想起老爹那苍老的歌声。
在那样的歌声里,乞丐,乌鸦,江湖,似乎融为了一体。
于是,在老道士的身后,一只孤独的乌鸦一步步走向了江湖。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老爹就在不远处,他看着我,看了很久,把自己看成了一座雕像。
后来,我回乡时,已是许多年后,我进了军营,血锋营,也称敢死队。乌鸦的生活从不会平静。
老爹已死,他生得卑微,死却死得很风光,城中大大小小的乞丐都去为他送葬,他念念不忘的我却不在。
我在他的坟前种了一株草,夜草。据说夜草有很小的几率会开花,而且只在夜里开花。所以它是夜草,而不是野草。
我是乌鸦,纵然背负千百诅咒,我也将踽踽而独行,不悔,不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