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内容纯属虚构
如有雷同
可对号入座
1
城管、食药监、安监局联合执法队从西街口到残街口,环卫扫过落叶一般,将沿路大部分小店的招牌统统拆下。王薄德站在“黄小福”餐厅二楼的落地窗旁,安静地看着这一切,脸上没有任何一丝表情。在恶劣的环境中,冷静和麻木才是最适应生存的情绪。
旁边的手机开始震动。只有震动,没有铃声。
“怎么样,王老弟,虽说是顺水人情,但我这人情的执行效率,赶得上互联网+时代的节奏吧?除了你们西街,整个北京城,没几个地方不是敷衍虚应的。”电话那头,声音平稳而厚重。
“都说林主任向来雷厉风行,辖区之内令行禁止,确实名不虚传。今晚七点我在西绒线胡同的霱(yù)公府设了宴,林主任可一定赏脸。”
“霱(yù)公府?最近这风声,还是算了吧,以后再说。”
“林主任尽管放心,这家会所的保密之好,林主任想必也听说过,你我不说,谁都不会知道。”
电话的对面陷入一阵寂静,这阵寂静,代表着食药监林麟主任的一点犹豫。
“对了林主任,我在广院有两个俊俏的忘年小友,今晚也会一起过来。”说这句话的时候,王薄德那张一直麻木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奇怪的笑容。说出“广院”和“俊俏”时,他特意拉长了声调,压重了声音。
听到这句话,电话那头突然陷入了更长时间的沉寂。
“你这个王薄德。江湖传言掮客才是你的主业,今天算是印证了。好,不给你面子,我也得给年轻人一个面子啊。”
“好,那今晚就恭候了林主任了。”
接电话这会儿,西街残街小饭店的招牌也拆得差不多了。王薄德喜欢北京。这是个法律能落地的城市,是一个讲究效率和速度的城市,也是充满机会和公平的城市,只要够聪明,这个城市能给你无限的可能。
“思阳,今晚有个饭局,帮我带上一个俊俏可靠的男同学,一起过去。”
“哟,王哥,上次一起吃饭得是半年前了吧。今晚这是单纯吃饭吗?”
“不,过夜。”
“那不行,我得回宿舍啊,过12点半楼妈可就不让进了。你都不知道我们那楼妈有多烦人,怎么敲门都死活不让进……”
“完事给你两万。”
电话的对面,又陷入了寂静。但这次的寂静,只持续了几秒,就由那头主动打破了。
“王哥,这事儿我不想再干了。”传来的声音里,王薄德能听出哀求,也听出了坚定。
“三万。”
屋顶的树上突然响起一阵秋蝉的鸣叫。秋蝉是一种薄命的生物,临秋才破土上树,体型也偏小,过不了多久,这批秋蝉就得再次入土,但这次,它的生命跟泥土是融成一体的。
“这是最后一次了。”
“六点我来西门门口接你。”
2
北京这个地方,一年到头基本看不到星空,今天能闪烁间看到几颗星星,已经很难得。为了今晚这场十年最大的狮子座流星雨,中蓝宿舍的天台上已经挤满了人。梆子井没有天台,仇秉洋和高晓宇只能趴在宿舍窗户上,窥视着残缺的星空。
银河系猎户旋臂的这颗文明星球上,人类的历史只有两百万年,学校是伴随着阶级产生的,历史只有几千年,中国的现代高等教育历史,更是只有百余年,期间还充斥着无数的磕磕绊绊。
“我对我们专业,彻底没有信心了。”流星雨还没有到来,夜空漆黑一片,什么都没有。
突然听到仇秉洋说这些,高晓宇也一时摸不清他的心思。
“怎么突然说这个?想什么呢?”
“上了这一年大学,我一直有个疑问。我们所读的这个专业,10多年了,它根本就不具备专业的深度,毕业后完全要靠学生们自寻出路。这说明这个专业设置有很大的问题。其中的问题,大家都心知肚明,更是有很多人公开质疑。读这个专业,简直是浪费学生四年的时间和精力,更是对学生前途和未来的不负责任。这是一个在错误的基础上建起来的大厦,现实已经证明了他的不可靠性,这栋大厦危害着每一个源源不断进入这里的年轻生命,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果断拆除它,为什么还要不断用花哨的绫罗去遮盖裂痕,为什么还要存在呢?”
仇秉洋突然说出这么一堆话,让高晓宇有点错愕。
“很多时候,人走得远了,就很难回头了。你要知道,专业的废弃不仅仅是一句话的事情,它意味着曹言教授会失去系主任的位置,更意味着整个专业教研室的老师们要失业。专业的废弃与否,牵涉到很多人的命运。”
“废掉这个专业,只是几个老师暂时的失业,但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每年招三十多个学生,年复一年,影响着更多拥有无限可能的年轻人的命运。”
“我不想跟你争,但曹言教授也有他的苦衷。我们年轻人还可以转向,浪费的也就四年,艰苦也就是刚毕业这两年,更何况这四年未必就完全没有意义。可是,老师们上年纪了,再要转向,可就很难了。”
“错误是一两个人犯下的,后果却要一届又一届的年轻人来承担,他们自己没有改变现实的勇气,却要年轻人冒探索前程的风险。有他们这样的老师,这个专业不会有任何前途。”
“好了好了,不要再说了。很多事情,曹言教授肯定比我们想得都要清楚。但是现实就是这样,现实也不会短时间被改变。曹教授说的很多话我觉得也有道理:如果你感到迷茫,就抓紧所有时间,自己去探索,去学习,去创造无限的可能。实在不知道干嘛,就去广泛读书,读多了,你自然就会找到勇气,找到答案。”
“不,这样漫无目的地走下去,我的大学四年根本没有办法给我带来足够的价值。我决定了,我要去做点别的事情。”
“这么快就想好了?你要干嘛?”
“去创业。我的终极目标就是挣钱,既然这样,那我为什么不直指目标而去?何必浪费时间学这些没有价值的课程,徒然走更长的弯路。现在,只有钱能驱散我人生道路上的迷雾。”
“你最好想清楚,我爸一直跟我说,不要单纯为了钱去做一件事情。”
“我想得很清楚,没有人能动摇我的意志。”
3
20多年前刚来这的时候,王薄德看上去还是个愣头青,他干的第一份活儿是投靠在西街当厨子的大伯,来餐馆跑堂。他很踏实勤快,经常熬个整夜不睡侍弄顾客。旁边广院的学生跟别地的学生不太一样,他们经常通宵地在西街喝酒,成群结队,有男有女,一直喝到天亮。
“北京这地方也不咋样啊。”西街跟他们齐家镇相比,也没好到哪去。倒是北京的人,跟老家那有云泥之别。尤其是这里的姑娘。
空闲的时候,他时常失魂一般地盯着酒桌上的姑娘看。他从没在齐家镇看到过这样美的姑娘。
“这是怎么生的,这人咋就能长得这么好看呢?”
“这辈子我要是能睡上一次这样的姑娘,拿命换我都愿意。”
十七八岁,正是小伙儿们最炙热难耐的年纪。那几年,王薄德经常彻夜在床上翻滚睡不着,一边想着跟仙儿一般的姑娘,想着那些露出的白嫩得出水的长腿,那些从头到脚没有一丁点多出的赘肉的高挑曼妙的身体,一边做着手工活儿释放身体里膨胀的荷尔蒙。
二十岁出头的时候,王薄德开始在后厨跟着大伯做菜。餐馆里厨子的地位比跑堂高,但王薄德并不喜欢后厨,他宁可端茶送水上菜抹桌子。那些来喝酒的漂亮姑娘们,对他来说有着磁石一般的吸力,拉扯着王薄德跑去看她们,他控制不住,也不想控制自己。
“这个王八犊子,又他妈滚哪去了?”就算进了后厨,王薄德还是经常开溜。每次王建国在后厨看不着人,就会开始像狮子一样咆哮。“上菜是你干的活儿吗?一天到晚不想着学手艺,尽他妈给老子瞎跑,再跑一次我就一刀剁了你!”听到大伯的咆哮,王薄德会立马跑进了后厨,顺便挨上几脚。
就这样溜了几年,踹了几年,但王薄德的手艺却在不断地精进,做的菜越来越好吃。他喜欢把做好的菜自己送到前厅。
“您好,这是我做的红烧排骨,您尝尝。”
“您好,这是我做的扬州炒饭,您慢用。”
……
他一直期待着,如果有仙女一般的姑娘吃到他做的东西,觉得好吃,或许会对他有一句称赞、一个微笑,甚至喜欢上他。几年里,因为菜做得好,确实有人夸过他,但却没有姑娘喜欢过他。倒是餐馆里新来了个跑堂的小姑娘蓝芳,对他有几分来电。
4
从想法萌生到“悠闲果汁”开张,仇秉洋只花了三个多月,店铺就在王薄德持有的“黄小福”楼下一角。仇秉洋刚找上门来的时候,给王薄德拿了一本厚厚的商业计划书。在王薄德看来,这些事无巨细的商业计划书,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东西我不看,告诉我你打算怎么挣钱就行了。”
今天的王薄德,坐拥西街和残街一半的店铺。除了黄小福、尚德轩两家餐厅是自己投资运营,其他的店面收进来之后,都是转租。费尽心力挣小钱,是年轻人的事,西街上的店家累死累活忙一年,最后,利润都会以房租的形式交给王薄德。
王薄德喜欢跟广院的学生打交道,这条百余米的西街,在绝大多数广院学生的青春里,烙下了深厚得这辈子都无法抹去的记忆。更重要的是,这条西街,是一块跳板,下面是无忧而无知的校园,上面是残酷而万象的社会。几十年间,王薄德见证了众多有想法的年轻人通过这块跳板,跃过了龙门。
被誉为“90后创业偶像”的马污污在这里开过情趣用品店,被称作“桌游教父”的王大刚在这里开过桌游吧,“互联网第一茶农”宋芸在这里开过茶水间,数不胜数。虽然他们在这里的记忆可能都并不美好。
他很欣赏眼前这个野心勃勃的年轻人,年轻是一张白纸,意味着诸多可能的结果;想法是彩墨,意味着“画作”会更加绚烂。虽然这跟画作的伟大与否无关。
“我有一个十来人的团队,我们来自广院,我们了解广院学生的想法,我们知道用怎样的营销手段,吸引他们来这里。给我们一些投资和一个角落,短期内我给你带来足够的人流量,长远看来,我会给你足够高的投资回报。”
5
王薄德的第一个女人,就是蓝芳。厨艺的精进带来了地位和收入的提高,蓝芳看王薄德的眼神也泛着越来越多的温柔和羞赧。但这个跑堂的姑娘,王薄德从来就没有放在心上,他的心属于广院的姑娘,那些大伯口中“吃人魂魄的狐狸精”。
骏马也有失前蹄的时候,兔子急了谁还管你是不是窝边草。凌晨近四点,餐厅的人基本都回去了,后厨只剩下了王薄德,前厅只剩姑娘蓝芳,伺候最后一桌学生。刚伺候走的那群学生里,有个姑娘对美的张扬没有任何收敛,上露汹涌的事业线,下着极限的超短裙,曼妙的腰肢、白皙的长腿、天使般面容,让这个长期压抑的小少年在看到她的第一秒里就被欲火焚了身。前厅的门一关上,王薄德就把蓝芳拉到了收银台下,不顾她的惊恐和挣扎,用尽了王薄德自己能想到的花言巧语和浑身力气,强了这个不满18的小女孩。
这样的发泄在此之后陆续发生了很多次。蓝芳相信王薄德说的话,她相信王薄德稀罕她、要给她买金项链、以后会娶她、给他生孩子、回老家盖房子,所以她愿意。尽管每一次发泄时,王薄德脑子里想的都是从西门出来的婀娜艳丽的女学生。
“蓝芳,今晚晚点走,我找你有事。”
每次蓝芳听到她的王哥跟她说这句话,她就知道大概会发生什么了。
村姑蓝芳这辈子过得很简单。与王薄德“确定关系”后几个月,她怀了孩子,被送到了王薄德老家安胎生产。很多人羡慕她能嫁给王薄德这样一个“有本事”的老公,受了十几年的苦之后便过上了衣食无忧的阔太的生活。虽然王薄德现在基本不回她的家,她也越来越看不懂当初承诺她幸福的男人,但说她幸福的人多了,她自己也就信了。那么多人羡慕她,她怎么会不幸福呢?
6
年轻人确实有一套,他们总能想到很多新的手法,引起众人的注意。仇秉洋在店门口立了块牌子,上面写了“中传路”三个大字,再用新媒体发文章,说是秉承大学教授之意,成功向政府申请改了路名,从此,难登大雅之堂的“残街”将被历史所遗忘,西门外的这条路将以新的名字,掀开新的篇章。
“王哥,这简直就是“立杆见影”的效果。现在全校都炸了,看这些来跟牌子合影的人,他们的照片发到朋友圈,就是对我们间接的曝光,来这合影的人,就是潜在的顾客啊。”仇秉洋对自己的这次运作很是得意,尽管一些质疑的声音已经出现,一些他不曾预见的抨击,也已经在学校的某个角落酝酿。
王薄德第一次跟道上的人接触,是为了争夺残街北侧的几间平房。2010年国家高层领导人来广院视察前,这些违规搭建的平房一直是王薄德重要的收入来源,抢搭一个平房,转手租出去就是。东北人强子不算大人物,道上比他威风的人有的是,但他认为自己早晚有一天会出人头地,出来混嘛,只要不怕死,敢冲敢打,谁都会敬你三分。再说强子也懂规矩,不偷不抢,不捞过界,该收的收,不该收的一个字儿都不动。王薄德从包里拿出几摞钞票,齐刷刷地码在桌子上,说这是三万块,不用杀人不用动刀枪,你送一个孩子回家就行。
杨贵财早年在残街北侧搭的那两间平房,死活不卖给王薄德。十八个小时后,他给杨贵财打电话,说杨老板,听说你儿子成绩不错啊?杨老板一下子软了,持着哭腔哀求,说老王咱们有事好商量,你别动我儿子。王薄德爽朗地说,我只是找人送他回家,西街人贩子那么多,小孩子一个人回家不安全啊。
2010年冬天某个晚上,铲车连夜清了那排房子。第二天学生们来西街,都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中传路”的牌子立了几天之后,“广院新闻”、“中传时报”调查了“换路牌事件”,指出了其中的营销行为,仇秉洋和他的团队受到了众多指责。虽说名义上有些损害,但总体并没有影响经营。
7
王薄德当厨子的“陈记烧烤”一度生意火爆,广院来这喝酒吃烧烤的学生经常排队。他看到了老板陈龙生数钱时候的样子,也知道自己每个月拿的工资可能不到店里一天流水的一半。
后来,“陈记烧烤”开始莫名其妙出问题,有几个学生吃坏了肚子,跑来店里闹。学生们搞宣传很有一套,这店里出了几次事,没多久就传遍全校,“陈记烧烤”的生意一落千丈。碰上这种事,陈龙生先是熬了几个月。“过了这阵子,谁都不记得这事儿了。”
他是对的,人的恐惧记忆不会持续太久,几个月后,生意好转得很自然。但每到这时候,蹊跷诡谲的事情又会接踵而来。陈龙生怀疑有人捣鬼,只是他也一直拿不出证据。耐心在一点点消磨,退意在滴滴酝酿。
“陈记烧烤”的转租告示张贴了很久,陈龙生坚持了很久,一直想最后多吸一口血。但出人意料,最后,老板换成了王薄德和他大伯王建国,伯侄俩虽然也出了一大笔钱,几乎倾尽所有,但远低于陈龙生的预期。
王薄德从“老店家烧烤”发家,十多年后买下了第一家店铺,之后西街上他名下的店铺越来越多。只要有人卖,他就第一时间买。有人不想卖,他也能想办法买。
过去,西街这条街上三分之一的店铺,经营者是创业的学生。这所大学的学生不爱上课,过剩的想法、激情和勇气、时间无处安放,就被挥洒在了这条通往未来世界的大门,通过这扇门,一点点靠近真实的社会。
王薄德从这些高学历的年轻人身上学到了很多,他喜欢跟广院的学生们接触。
在“陈记烧烤”的前台下,陈龙生掉入了陷阱。正要冲刺的时候,王薄德跟伙计小刘出现在店面里。蓝芳一口咬定陈龙生强奸,王薄德和小刘亲眼所见,陈龙生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你把店面转给我,我给钱,但是我所有的钱,差不多你也够本。我不告你强奸。北京是个讲法律的地方,告你强奸,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富家子弟梁宽高价买下了西街一家店铺,开了一间酒吧。作为西街的地头蛇,王薄德跟梁宽称兄道弟,帮他摆平所有的事情,关系之亲密,眼看胜过胞亲。直到后来梁宽在王薄德家吸毒被拍到,那家高价入手却经营不善的酒吧,不声不响就过渡到了王薄德名下。
王老板喜欢北京,这是个讲法制的城市,充满公平和机会,只要你够聪明,你可以在这里获得你想要的一切。
2016/9/12
梧桐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