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酒吧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怕被家人责怪,自己的房子又太远,便就近去了发小家。
发小是个很好的人,年近三十了却仍然拥有一颗赤子之心。脾气好得不行,大概是沉默寡言的原因,还没有女朋友。不过半年前养了一只猫,日子过得也挺惬意。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发小的小区,到小区中心才感到有些冷,然后莫名觉得眼前的百年大树有些阴森。不知是不是幻觉,他觉得是这棵树散发的阴冷气息。忽然,他看见树上有只猫,于是眯着眼睛笑了,“小黑……你怎么……在那啊?”除了一声“小黑”叫得唬人,惊亮了单元门口的灯,后面的话都有气无力,确是酒鬼无疑。
树上的猫本闭着眼睛,这时忽然睁开,比平时大几倍的瞳孔有些骇人,墨绿色的眼睛就那么望着他,饶是他醉得不轻,这时候也知道了:这猫不对劲。
他尴尬地笑了笑,不由地退了一步。
这时树上的黑猫猝不及防地叫了一短促尖厉。他还没来得及惊讶,便听见四周起起落落的猫叫声,一样的短促而尖厉。又好像全从树上发出来的,可是听起来像是有好几十上百只,别说树上,整个小区都不可能有那么多只猫。
他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然后他看见黑猫低头笑了笑,是的,他看见——黑猫笑了!随即黑猫跳下树,慢慢踱着猫步冲他走来。
他这时的酒已经彻底醒了。可是定在原地不敢动,鸡皮疙瘩从那一片猫叫响起时便没消过。
黑猫在离他一米远的时候停了下来,他们对视着。
十几秒后,黑猫歪了歪头。而他此时好像忽然被打开了开关,一口气跑出了小区。
他第二天从酒店醒来还是懵的,清醒后拨了个电话给发小,“兄弟,你家小黑在吗?”
对方吐槽着“你别给人家乱取名字”,然后大概是去看了一眼,然后回答道,“啊,不在,可能出去遛弯了吧,早上它一般都不在。”
发小养猫是十分佛系的,他是认真地觉得宠物跟人的关系应该平等。从来不拘着猫,给了它最大的自由度。认为在小区门口捡到它是缘,如果走丢了就是缘尽了。没什么怨怼可言。
“兄弟,我跟你讲,你家这个猫啊,不能这么……”他话还没说完,便在听筒里听到了一声猫叫,然后听见发小招呼了一句:“你回来啦。”他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听筒里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伴着一句“你干嘛!”
他“喂”了一声,便听见一声猫叫,如此清晰,他毫不怀疑,就是对着话筒叫的,换句话说——就是对着他叫的。而这个行为,或许是在警告他些什么?他又想起了昨天的场景,他确定,那一切都是真的。他没有再应声,猫又对着手机叫了一句。然后又没有声音了。过了十几秒,他重新听见了发小的声音,发小说,“你下次再这样我真的会揍你哦!”然后可能看了一眼,发现还在通话中,便继续说:“不好意思啊,它把手机打到沙发下面去了。对了,刚刚你说什么?”
他刚刚收到来自这只诡异的猫的警告,不敢说话。又想了想,猫在发小家待了半年了。似乎也并没有出现什么事。便说“没什么,你们家猫是不是瘦了?”
发小乐了,“你都快半个月没来我家了,你还知道它瘦了?”
“现在都那么灵便地打你手机了,肯定是瘦了呀。”他开起玩笑了。
接着两人便随意开个玩笑,似乎并没有什么重要事情。
他以前问过,你就不怕你的猫受伤吗?
受伤了,我就带它去宠物医院。猫也是有智慧的,不可能每次都犯同一个错误。它察觉到对自己有损害,自然就不干了。趋利避害不只是人类的专利。
他当时无言以对,不知道说发小是冷血还是看得开。
现在倒觉得挺好的,跟那只猫的牵扯越少越好。
然而,他没想过,半个月之后居然听到了发小的死讯。
他打完电话后,过了几天还是不放心去了发小家。聊聊天,当然,同时也在观察猫对发小的态度。他觉得,那只猫再诡异也不会伤害他发小的。果然,虽然看不出黏糊,但是能感觉到猫对发小是并不排斥或有敌意。而对他,一直以来都是冷漠。
即便如此,他听到发小的死讯时,第一感觉便是:是那只猫害的。但是检查给出的结论是刀具或者是其他锋利的东西可以确定是谋杀。警方虽然给出了死因,但凶手却迟迟未找到。无论是调查小区监控,还是向邻居取证,都没有发现陌生人或可疑人士出现,然而经过法医鉴定,案发现场就是发小房内。
他问发小的母亲,关于那只猫的消息。发小母亲只是红着眼眶说,“被吓跑了呗,你还真当宠物会护着主人?”
发小母亲语气并不好,甚至颇有些意有所指,他想。大概是因为问的第一个问题不是关于他发小,而是关于发小的猫。
他道了歉,不敢再说。他怀疑发小是被那只猫害的。但是除了他没人知道那只猫的诡异之处。警察也给出了是人为的结论。他如果说出来,大概会被以为是疯了吧。
但是他晚上准备睡觉的时候,那只猫过来了。他也顾不上害怕,只问“是不是你杀了他?”
猫摇了摇头。
他不信,吼着说:“他从没与人结过仇,也没有人可以结怨。为什么会突然死去?他对你不好啊吗?把你捡回来,你怎么可以这么对他?”
话刚说完。眼前掠过一道黑影,猫攀上了他的脖颈,露出的锋利的爪子抵着他的大动脉。他想那只猫的潜台词应该是:如果我要真要动手应该是这样。
这时他对恐惧的感知力,慢慢回笼。
“是你杀了他吗?”他再次轻轻问。
猫落地后重新摇了摇头,
他想,他或许可以信任那只猫。他接着问“那你知道是谁吗?”
猫还是摇了摇头。
他想那天猫应该是出了门吧,那线索便是断了。他安静下来也不再开口,只看着对面的猫。
怎么说再诡异听得懂人说话那也是只猫啊。
一个星期之后,凶手却自己去自首了。他把自己的脸挠地面目全非,嘴里还说着,是发小家的猫来找他算账。警察只当他杀了人后神经衰竭,并未当真。
他回家后问:“是你找到了凶手,对他做了些什么?”
猫点点头,说:“是。”
他愣了几秒钟,并没有看到猫张嘴,但他听到了。他知道那是猫的回答,甚至他不知道是耳朵听到,还是脑海中出现的。他小心翼翼的问:“刚刚是你说了一句'是'吗?”
猫抬头看着他,过了两秒钟点点头。
他又听见猫开始说:“你居然听得到我的声音?这挺好。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你是妖怪?”
“不是,我就是一只猫,一只灵猫。”
“灵猫是什么?”
“守护去世的猫的灵魂,控制和扼杀怨气过重而恶灵化的猫。”
“猫变成恶灵?”他震惊了。
“对。恶灵犬也是有的。那些虐猫组织,被他们虐杀的猫怨气是极重的。”
“那你为何会变为我朋友的猫?”
“我们并未进行相关的协定,我不算他的猫。不过这说起来,跟他的死因大概也有些关系。”
“什么?!”他再次震惊了,而且这次更甚。
“说起来要回到你第一次识破我不是普通猫的那棵树。你可能会发现你朋友的小区建筑大概是‘回‘字形的,中间是小区公园,公园中间是那颗上百年的树。在风水上来说那是‘困‘字,不祥。居委会不止一次向上提出要把公园改成环湖的,改‘困‘为‘囦‘,改衰为盛。‘死猫挂树头’,很多猫的魂灵都在那棵树上,那棵树多年来与猫灵也契合地差不多了,那棵树被砍了我可能很难找到更好的载体,不过现在还好。我虽说是灵猫但并不能左右什么,而你的朋友,他当即强烈反对,认为是封建迷信,而那棵树却是见证了百年历史。这个小区毕竟年轻人要多些,都接受了你朋友‘一棵上百年的树比起封建迷信更值得保护’的论点。于是便不了了之了。这便是我找到你朋友那去的原因,而同时这也是你朋友被杀的原因。他的邻居——住对门的邻居,最近工作不顺,家庭不和,便认为是那棵树影响了运势,进而怪罪你朋友,起了杀心。”
“那时候你呢?”他不由气愤,为什么那时候它不在?
“那是晚上,我在树上,而且,我在场也对此无可奈何,我只是一只猫。”
“好吧,你让我休息一会儿,不说了。”他感到心累,是的,除了那个神经病他谁都不能怪。
他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想起来,他应该还有两个问题。那关于风水的事情是真的吗?既然晚上你都在树上为什么今天来了我这?他来不及思考更多就那么睡着了。
接下来他还继续关注了一下发小小区的事情。
由于发小的邻居的事情。小区内开始大力宣传杜绝封建迷信。而与此同时,因为无人再阻挡。所以,那可百年大树被砍伐的计划,还是被提上日程。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现象:一边抵制着,拒绝着,一边又遵从着,默认着。他觉得讽刺,但是也无可奈何。毕竟,有发小的事在前,没有人愿意去为了那棵树,而放弃自己的生命。不能说放弃生命,应该是说,让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即使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大家还是这么做了。
发小的猫,开始常宿他家。他也觉得猫可怜,便默许了。那只猫并没有做过什么伤害他的事情,他们能对话。但是震惊之后,也坦然接受了。
有一天他实在忍不住问。
“小黑,那棵树被砍了之后你要去哪里呢?”
“找更好的载体,而且我已经找到了,到时候把它们引过去就行。总之,我不能放弃它们。”
“哦。”他点点头,继续说,“有困难找我,我尽力帮你。”
猫深深地盯着他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点点头,转身离去。
这棵树还没有被砍。它今天晚上还是要去守护那些猫灵。
他发现小黑只是上半夜离开,下半夜就回来了。明天早上起来它都已经在家里了。
一段时间过去。
他发小小区的那棵老树被砍了,连带着周围的一些小树和花花草草也被砍掉或是锄掉。于此相对的是人工湖已建好。人工湖成了小区内人的主要活动区域,每天傍晚都有很多老人、小孩、年轻的情侣在那散步。惨剧在凶手自首之后似乎已经被人遗忘,而那棵见证过小区从无到有的树也被人遗忘了。
他没有再去过发小以前的小区,所以他不知道,现在那个小区比之前和谐了许多。他对那棵树的关注实在过少,所以也不知道那是棵槐树。
他发现他最近好像特别嗜睡,躺下就能睡着,无论手里是看着小说还是打着游戏,早上也很难醒,他只好把睡觉时间提前。他发现之后也没什么大反应,只是在朋友圈发了一句“我怕是无意中跟床签订了什么契约吧!”引起了大家的嘲讽与热议。
这天,他又匆匆忙忙踩着点进入公司。
照常被经理“提点”一番之后开始工作,在这个岗位干了这么些年,他感到疲倦,完成工作全凭惯性。他想,大概是这段时间事比较多吧。
中午下班时,同事叫住他,说:“组长,我发现你近些天以来越来越妩媚了啊!”
他一听愣住了,之后又笑骂道,“放屁!”
“没有啊,组长。我刚想说小王用词精准呢,就是这样。”另一位同事也笑道。
“滚蛋。”他挥挥手,“我这是天天不熬夜睡美容觉睡出来的英俊。”
说完这句话他便迈着猫步离开了。
后面两个人倒是起了兴趣。
“对哦,组长皮肤确实变好了。”
“人也确实变妩媚了啊!”
“对啊,你看他每次踩点过来迈着舞台步优雅淡定的样子。我觉得经理在对面看着都想手撕了他。”
“对!哈哈哈……然而组长丝毫不为所动。”
晚上,他下班回到家。他坐沙发上看电视时觉得越来越困,“在这里睡着会着凉的吧……”这是他睡前最后一个想法。
十一点。
客厅的灯还在亮着,电视中的演员依旧在嬉笑怒骂着,这时茶几上罩下了道影子,然后实体摁在茶几上,随后,全身跳了上去,但茶几没有发出很大的声音。灯还在亮着,照着这道身影从茶几上落下,然后卧室门开了又关上了。
三点。
黑猫回来,进入卧室,将带过来的三个猫灵放在在床上熟睡着的他的身体上方。猫叫声又起,三个猫灵渐渐消失。
黑猫站在他枕旁,叫了一声,似是低斥,猫叫声戛然而止。
他翻了个身。
虽然没几个人知道,但我还是要说一声: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