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陈善作《扪虱新话》,引林倅的说法:“诗有格有韵,故自不同。如渊明诗是其格高,谢灵运池塘春草之句乃韵胜也。格高似梅花,韵胜似海棠花。”照这么说,容若的词是海棠。
少年不识愁滋味,学人读词,宋以前爱读李后主,宋后爱读纳兰性德。张草纫笺注的那册《纳兰词》,从《忆江南》到《菩萨蛮》,能成诵的不少。彼时让我怦然的,不过是些“满眼春风百事非”,“新月才堪照独愁”之类的句子。
所之既倦,情随事迁,再读《纳兰词》,爱嚼词里的情思与巧致。什么“一世疏狂应为著,横波,作个鸳鸯消得么” ,什么“天公毕竟风流绝,教看蛾眉,特放些时缺”,不落俗套,亏他写得出。
酒后易失眠。心头泛起那句“还睡,还睡,解道醒来无味”,哑然而笑。还真像绝了柳七相公——“展转数寒更,醒了还重睡”——都是最真实的生活体验。
最怕不读书。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闹得市面上净是和纳兰性德相关的出版物,装帧成功的却少。有的设计花里胡哨、涂脂抹粉,妖艳中透着蠢气,再配上写着推荐人与宣传语的书腰,焚琴煮鹤,倒足了胃口。
书的装帧往往传达出版者的胸襟和品位,对书的选择则见读者的志趣与性情。不知九五版《纳兰词笺注》出自谁的巧思,布面、圆脊、五个漂亮的烫金字,简洁素雅中凝聚的是匠心和无言的理解,不用展卷,便能让你联想到十丈软红里的佳公子一袭棉袍、卓然而立的风采。
纳兰性德是情种。但真爱纳兰词,还需读出婉曲凄恻背后的男儿气。“须知今古事,棋枰胜负,翻覆如斯”,“塞马一声嘶,残星拂大旗”——荒烟落照、汉陵衰草游走于他的笔底,竟存在着悲凉又骁健、低徊又浑莽的奇异结合,非但韵胜,亦且格高,令人倾倒。可叹“尽教残福折书生”,倘使天假其年,他的诗一定会更加苍雄老健。
夜长如岁。不翻书,一壶乌龙,“一缕茶烟透碧纱”。
鹅湖子作于癸巳年五月十三,酒阑,夜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