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丢掉工作的第二周,家里还有些米油,日子倒也还能过下去。楼下住着他垂死的老母亲,他决定不再搭理她,反正小时候她也没管过我,他想。手上的烟卷已经燃到尽头,他放松地吐出一个烟圈,整个人陷进那张从垃圾场捡回来的破沙发。去年冬天的一个晚上,他女人出去买菜,再没回来过,他们没有孩子。或许这是某种意义上的自由,他觉得自己不再受社会关系的束缚,不工作一段时间也无妨,有口饭吃就行了。
转眼又到冬天,窗户上起了一层薄雾,风把窗外的树刮得哗哗作响。傍晚6点,天即将黑透。他喜欢在天黑时出门,像一只警觉的动物又像一团透明的冷气,他得以观察别人但没有人注意到他。和往常一样,他拿起一个黑色口罩戴上,在锁门的瞬间想起善变的天气,推开房门拿了一把伞。
叫卖声,私语声,年轻女孩的笑声和小孩的哭声交杂在一起,每个人的嘴巴都在进行一场艺术表演。他们手挽着手,或悠闲或疾步地走着,手里滴油的烤串,身上夸张的装饰,被夜色笼罩了的眼睛,市井欢乐,人情冷暖,这些都与他无关。他就这么游荡着,在人群密集处,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全感。有时他会不小心碰到别人,那双长满茧子被冷风冻变形的手摩擦着行人的衣服、包包、甚至是皮肤。没有人在意这些细节,所有人都专注且深情地看着同伴和手上的食物。
“山竹只要9块9!”“龙眼9块9!”两个摊贩互相叫嚣着,像在比谁嗓门大一样。他突然觉得可笑,他笑人类的愚昧,笑着笑着他开始可怜起自己来。他恨这些东西,但他无处可恨,不都是为了钱么。人所有的行为都是因为目的,只要目的达成了,谁又会在意过程呢。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和他们一样,在一个平常的夜晚逛街,他幻想和他的女人牵手走在街上,高声谈论未来。一个冷颤让他回到了现实,确实是有些不一样的。按理说,大家都是人,但人和人还真就不一样。
不远处有个卖橘子的水果摊,十块钱三斤,澄黄的果皮上泛着水珠。摊前围了一大堆人,他打算上前瞧瞧。还没完全走近,他看见一个穿黄色风衣的女生,被另一个穿黑色棉服的女生牵着,她们一边聊天一边挑选水果。他走到了她们后面,鬼使神差般,他瞥见黄色风衣的口袋里装着一个手机。那个露出三分之一的黑色手机像一块磁石,吸引他靠近。他的心开始狂跳,脑海里不断蹦出那句话——不都是为了钱么。钱,钱,空气都凝固了,整条街像一条巨大的污水沟,散发着臭味,让人感到恶心。
他往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突然间,机会来了,黑衣女放开黄衣女的手往前走了,他迅速地伸进那个口袋掏出手机,但他还是太紧张了,动作不够流利,风衣被他掀了起来。女生察觉到了,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随即发现手机被偷。这下完了,被发现了。他的脑子静止了,人也就静止了。腾空的手拿着手机颤颤巍巍,就这么立在那。没等他缓过神来,女生已经回头把手机从他手上抢了回去。
他的嘴角开始抽搐,转身就往反方向走。他听到女生在呼唤同伴,并指控他,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骂声。但他并没有加快步伐,一是跑起来会引起周围人注意,二是他猜测女生不敢追上来,至少,在性别上,他是占优势的。他猜对了,女生果然没有追上来。一转弯,走到了黑暗处。这么一个小插曲让他心里升起一股怒火,他气愤自己为什么要带伞,如果不是那把伞,两只手共同行动会更为利索,拿到手机后也会用另一只手揣进自己口袋里,而不是举起腾在空中。他给了自己一个耳光,真累,溜达一圈,毫无所获。
回家时一楼的大爷看了他一眼,他从没觉得人的目光这么炙热过,他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疼。那层爬了无数次的脏楼梯,今天却怎么也爬不完。当他跨出右腿踩在一个垃圾袋上时,心里想,下次一定要做好准备再出门,确保万无一失。有了这次教训,以后一定能成功。想到这,他的脸上泛起一副取笑人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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