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大陆的极东处是延绵不断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群峰。此处寒风凛冽冰雪万年难消,终年风声如鬼如泣,闻者心伤。在层层叠叠的群山间,偶有一背风处,恰阳光垂怜,养出了一片瘦骨如柴的坚挺老树,老树一根根扭曲的枝干竭力伸向阳光投下之地。藤蔓缠缠绕绕一圈一圈的挂在老树身上,更显出老树的垂垂老态。细绿的藤蔓上开着零星野花。
“阿嘿...!!”蓦然响起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激起一圈一圈的回音荡漾在空谷中。惊得林间各色各样的飞鸟呼啦啦朝上飞去,躲避不及的几只撞在的枝丫上又立即挣扎着保持平衡飞逃而去。林间探头探脑的走兽也受惊之下四处逃散。整个林子顶儿的天空都是乌泱泱逃走的飞鸟。
“残体老身无事成,井邑山川古今同。经年曾向楠庐过,醉里依稀见朔阳。”
歌声断断续续时高时低,显然唱歌之人心不在焉。哼着熟稔于心的诗调,须发皆白的老头儿裤脚半挽着,露出一截布着几道浅疤的小腿。他一手拎着鱼篓,一手拿着一个削尖了头的竹竿,信步踩在鹅卵石上,沿着水洼赤着脚边走边观察着水里的鱼,寻找着一击即中的机会。
老头儿头顶飞过的一只黑鸟突兀的收缩双翅,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一把攥住一样,黑鸟惊叫着直直砸到老头儿脑袋顶上,撞得他一声凄厉的惨叫,黑鸟一撞到老头脑袋上就得了自由,扑棱着翅膀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几片黑羽飘荡着落下。
“疯婆子你又发什么疯!把我可爱的雪姬鱼都吓跑了!!”老头朝天怒吼。气势如虹的声音与他须发尽白的脸配在一起,说不出的滑稽怪异。
林中跃下一红衣似火的美妇人,她凤目圆睁,小嘴紧抿着,尚未落地手中的鞭子就朝老头脸狠劈了过去。
“诶诶诶!!”老头麻利的侧身避过,鞭子势头不减,抽的水洼的水腾起三丈高,兜头淋了老头满脸满身。
老头狼狈的拧了拧袖口的水,依然一脸嬉皮笑脸:“我说凤幺娘,都几百年了你怎的还是这样一副火爆性子,跟你说了多少次易怒伤身易怒伤身,你怎么,哎哎,鞭子收起来,别别别,我不说就是了。”
“顾尧!你整天窝在这里捉鱼赶鸟,当真忘了你答应过他们什么吗?”凤幺娘收了鞭子,还是一脸愤怒的看着他。
“没忘没忘,怎敢忘呢。”顾尧捋了捋满头湿发,依旧语气轻佻:“我家那泼皮祖宗死无全尸交代的我怎敢,哎!!疯婆子!我刚刚拧干的袖子。是你逼我的!”老头咬牙切齿的说着便动手去脱滴水的衣服,直到解开里衣露出里面布满疤痕的胸膛时还不见对面妇人有所反应。老头抬头就见她美艳的脸上满是泪水。
老头登时便扔了手里的东西窜到妇人身边,叠声道歉:“幺娘,娇娇,我错了我错了,你扒了我的狐狸皮吧。他们吩咐的我怎敢忘,真的,一句没忘。但我们两个被碎了灵力,单就靠神兽血脉活了这么多年,能做的实在太少了。不过你放心,我找到我大哥的血脉了。”
凤娇抬起满是泪痕的脸,闻言一愣:“谷遥家族的正统血脉?谷遥两家这样的关系也能有正统血脉降生?”
顾尧将她脸上的泪痕一一抹去,冷哼道:我总觉得有一股不知明的势力搅得谷遥两家势如水火,可惜我们知道时已经无能为力了。不过我说的那个小崽子你也见过,就是我几年前用你凤凰血救的那只小狐狸。”
凤娇细想了一下才想起来当初顾尧抱回来的那只小狐狸的样子,叹息一声:“她伤成那样,要是他们知道正统谷遥神狐这样该有多心疼。”
“这你就舍不得了?放心,我谷遥神狐没那么脆弱,再说了,我在那小崽子身上下了我的精血,她生死关头我有预感便可赶过去。”
你赶过去能干什么?!埋葬她吗?凤娇嫌弃的睨了他一眼,看不起之意非常明显。
“我是没有灵力,但我可以装成我大哥啊,我大哥可是谷遥两家先祖。”顾尧仰着头,满脸骄傲。
有甚骄傲的,狐假虎威还洋洋得意成这样!
“那只小狐狸可认主了?”凤娇更关心重要的事情。
“嗯”顾尧拉长尾音,悄悄退后一步。“谷遥神狐岂能轻轻易易认主?再说,那小丫头整天被追杀,怎么会...哎!打我干甚,这也赖不到我头上啊。”
老林里又是一阵飞禽走兽的惊惶逃窜,一只银白健硕的狐狸灵活的东窜西跃,一眨眼便钻进层层叠叠干枯的树影中。然而不论他窜到哪里都能瞥见头顶枝叶缝隙上那只遮天蔽日的火红凤凰。
银狐扭转身子,朝相反方向奔去。
我的泼皮祖宗,是时候该放下了。当初做错的事有一点反拨的苗头了,虽然慢,但总会渐渐回到当初的样子。老狐无能,唯命长久,你等不到的,老狐替你去等。你无处可道的歉意,我想,他总会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