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皮房子
四角吊着石头
周围是大大小小起起伏伏的
雪山。无论纵横交错
山脉属于何种走向
都酷似夕照驼队的
剪影
雪山与铁皮房子之间
有很开阔的大草原
如果用望远镜搜寻
间或能捕捉到闲散的野马群
铁皮房子挺在那儿
发出刺眼的光
使人想起月球上兀独的飞船驿站
季风频频吹来
四角吊着的石头不停晃动
铁丝与铁皮摩擦出吱吱的响
因为那几坨石头
季风成为失策的惯偷儿
始终撩不开诱惑的衣襟
铁皮房是一只鸽子
阳光是一把梳子
鸽子静卧阳光怀中
梳理银灰色的羽翎
铁皮房子没有活力
以一种沉默的方式显示它的存在
只有偶尔从铁皮房里
钻出一个挎枪的士兵
对着炽烈的太阳
眯起眼睛伸个懒腰
然后“踏踏踏”地走向哨位
你才觉得铁皮房子复活了
雪山莽原中
跳跃着一颗健康的灵魂
雪霁, 我去巡逻
东方乍启红唇。风雪
终于疲倦歇息
世界仿佛凝固
仿佛抽象派画家
用单调无力的苍白
涂出紊乱的几何图形
山亦睡去
没有平原郊野的神秘
只展现空旷和谧静
只有三五片轻薄的岚气
等待着逍遥的太阳神检阅
潺缓。木然。律动
因一点立体的绿色波
静止而窒息的空间
便哗啦啦的复活开来
而扩散而流动而富有弹牲
绿,一把生的钥匙
霎时便解除死的戒严令
宣告从容地占领
我----
来----
了----
我雄糾纠地走来了
爱,我的万有引力
萦绕雪山的行行脚印
裸露我忠勇的诗魂
我走着、走着
这是一条怎样的道路呵
一条鲜花与荊棘丛生的路
一条和平鸽与鹰鹫齐飞 的路
一条爱神与死神相互糾缠的路
路:崎岖、遥远、幽深……
湖 泊
雪山是青春萌动的少女
一泓湖泊
向蓝天透露成熟的爱情
有鸟儿栖落
有鱼儿游梭
湖泊是方圆百里的风景区
哨所士兵是保护神
倘若谁悠闲地躺在湖心岛上
承受阳光的抚爱
让金子般的沙粒
从指缝里滋滋流泻
准会想到神仙过的日子
秋雨溟濛
一条七彩的长弓横空弹向远方
该是湖泊爱的心迹呢
而那只天使般的白天鹅
长唳一声。升飞待起
曲颈向前舒展
羽翼呼扇湖面增加力度
橘黄色的长腿缓慢收拢
身下的漪澜一圈圈地荡呀荡呀
西天是湿漉漉的斜阳
白天鹅沿着虹霓的弧形
潇洒地飞去
大自然和谐地鸣奏一首赞美诗
哨塔上的士兵惊呆了
注目礼,久久地
肃穆凝重
士兵常常在湖边流连忘返
等待那美的瞬间
让明澈的湖面
显现倒影
这时候什么都不想了
仿佛自己早已化为一滴湖水……
鸽,铁丝网
鹰眼喷电爪舒虬龙
不再追逐静止成俯冲状
野鸽群滑翔银翅潜落铁丝网
哨塔上的士兵欣慰笑了
视线急速滑出缭乱的锐角三角形
一瞬间世界定格成平衡的画面
魔鬼。爱神。战神
组合出微妙的相互制约的和平
自挪亚方舟放飞探险的神话
衔回那束青油油的橄榄枝
鸽子便与人类结为同盟
为齐白石老人的妙笔丹青添风釆
为陈复礼先生的摄影镜头夺金牌
在一切热爱生命的旅途里
鸽子成为希望、寄托和知音
高高的雪线繁衍野鸽子
野鸽子环绕高高的哨塔上空
士兵扬起与雪线反差极强的脸庞
哼着永不乏味的祝福曲
只要哨塔上游弋炫目的枪刺
野鸽子闲适如快乐王子
不再惧怕乌云后觊觎的眼睛……
放飞风筝
大草原开放天然的超级广场
哨兵从暸望塔下来
独自放飞风筝
(无垠的苍穹
多出一只矫健的鹰隼)
空间没有遮拦
风筝自由翱翔
拉线牵动一颗童心
人真应该有这样的时刻
抛掉烦恼、忧愁和欲望
甚至一切的一切
于娱乐中升华一种精神
渴望升高再升高
把人之初的感觉注入纸鸢
宣布对蓝天的从容占领
假若拉线永无尽头
谁敢断定,风筝不会钻入九重碧霄呢
风筝是没有生命的
一旦飞越天上
却能作风之舞蹈
获得再生
大草原
假日,我从雪山下来
匍匐在松柔的大草原
让色彩矫正雪盲
让坦荡把胸襟拓宽
因见惯了凝固的波涛
才更爱这浩淼漪澜
云翳在湖心羞掩山影
极目远眺,没有地平线
野驴伫立,顾盼轩昂
火狐掠去,恍若烈焰
墨绿、赭黄,粉红、紫蓝
香甜的风儿熏绕鼻尖
啊,诗情画意,天上人间
我惊奇我陶醉我缱绻
美,令心儿微微发颤
思绪被白云载向遥远……
故乡的葡萄架下,石榴枝前
杨槐树疏斜的小路
油菜花芬芳的田间
也定有无数和我一样的笑脸
美丽的幸福花永远盛开吧
我转身带走深深的爱恋
用身躯去遮挡塞外寒流
在哨位,在雪山……
高原虹
透明的诗行
显影出那条彩色的抛物线
斜阳从雾的屏风后偷看呢
我真想跑去一把扯起
让我的枪尖上
飞扬一绺妍丽的缨
或者把它还给嫦娥姑娘
她一定为丢失心爱的舞带
而涕湿了青衫翠袖
但我要把这拱桥的模样
藏匿在一个士兵的心底
总有一天(或许还很渺茫而遥远)
我相信,它会粲然架上界河
一端搭在我的祖国
一端通向异域
在我今天站哨的地方
升挂起一面绿色的旗……
边城黄昏
夕阳的金翅膀
扇出催眠的晚风
轻淡如氤氲
抚拍着婴孩一般的边城
边城该睡了
此刻不再作深呼吸
依稀的秀木
若睫毛眨动看翕翕合拢
玫瑰色的西山凹里
投过一队颀长的身影
刺刀划开月牙弧线
红星燃亮几盏小桔灯
啊,迷人的黄昏
啊,朦胧的边城
愿你甜美酣畅的梦里
有谁也不能搅散的幢幜
女话务兵听到的故事
线路维护哨的男兵死了
你知道吗
为谛听你甜润的声音
在一个大雪天
那天有只鸟儿冻断翅膀
痉挛着从高空坠下
像飘一纸风筝
他曾说哨所没有一丝温柔
雪山是白的
天空是蓝的
夜晚的星星总是太亮
太阳是狂躁的男人
月亮是冷峻的男人
风是醉酒的男人
雨是神经病的男人
连那只孤独的鸟儿
也姓“公”
他说只有巡线时
偶尔“窃听”到你的声音
心的旷野复苏了
才会萌生一道迷人的彩虹
最爱听你和边防团那位参谋调情时的话语了
尔后一连几天
他准会不厌其烦地
幻想你撒娇时的神态
和参谋殷勤的模样
于是在男性的国度
断产生出奇特的想象
那是每一场雪后
他哈着手
搓起十根臃肿的红萝卜
去滚雪球滚成冰肌玉骨
雕刻出柳叶眉丹凤眼高胸脯
纤纤细腰殷殷红唇
就在那只鸟儿冻断翅膀那天
血脉般的电话线被暴风雪咬断了
他知道边防线情况吃紧
必须保障线路畅通
他怏怏地离开牛粪火
着没膝深的积雪去了
爬向雪山那边的雪山——
踉跄的脚窝
映出一颗明灭的星
……线杆……可真高
线头接牢,哦,完毕
又饿……又冷
这时候他肯定想从腰间摸出话筒
谛听你欢悦的声音
但他晃不动僵硬的身躯了
大脑……渐渐失控
或许是又一阵冷风侵过
他永远固定成接线时的姿势:
一只手抓着钳子
另一只手捏住电线
上身从直立的线杆上倾斜出来
甚至可以猜想
他最终不是用耳朵而是凭感觉
触摸到了你的声音
要不嘴角能泛起淡淡的笑意么
在鸟儿冻断翅膀那天
这位巡线的士兵死了
他生前喜欢雕刻漂亮的女性
而最后却成功地雕刻了自己
离 别
他, 该下山了
新战友已自信的前来接岗
直至最后一秒钟
他毕竟没有昐上
雪山战马般地腾起
和他去赢得火药味中的荣光
丹枫叶像燃烧的战旗
率领他去濯洗鲜红的魂灵
然而界碑旁的露珠是圆润的
雪莲般的帐篷正悠扬奶香
这不正是士兵站哨的归宿吗
心, 欣慰兼有些许惆怅
用不着怀疑, 激越的军号
不会成为他遥逝的记忆
那依然是未来的神圣的召唤
依然会刺激那根绷紧的神经
----有五年军龄和军功章作证
啊, 喇叭声声催人紧
下山, 意味着新生活的启程
对于自已, 他祈望这不是最后一个敬礼
而对于亲爱的祖国
却不愿再有半点血腥
----缓慢地抬起右手
山滔峰峦早涌进胸中
快别说那是泪花
快别说那是多情
瞧男子汉的瞳仁里
分明跳耀两粒火星
一粒饱含缠绵
一粒萌生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