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再一次想起外公。
有些场景已经非常模糊,我怕自己有一天会忘记,于是写下了外公的故事。
我从小父母离异,是外公外婆把我抚养长大。
80年代末,外公从重庆特殊钢铁厂退休,那一年,我呱呱坠地。
舅舅经常回忆,我出生后睡在小摇篮里哇哇大哭,外公外婆轮流守着我,晚上睡觉也不敢闭眼。在我最需要爱和关怀的婴儿期,父母不在身边,庆幸外公外婆却视我为珍宝。
外公的前半生坎坷曲折,后半生安逸享乐。
1933年,外公出生在长江流域的一个小码头,几年后,当地爆发天花病毒,疫情迅速蔓延。外公的父母都病逝了,外公别无他法,只好带着妹妹乘船外出避难。不幸的是,避难途中,妹妹却意外走失,没了下落。外公孤身一人流浪到广阳岛,被一户张姓人家收留当了养子。说是养子,其实张家主人是想让外公帮忙放牛。
外公的脸上有很多因染天花留下的疤痕,所以有人给他取了外号:张麻子。
外公勤劳踏实,从不偷懒,很快赢得了张家人的喜欢。在张家,外公还有了两个弟弟。外公因为失去了妹妹,对弟弟就尤其照顾,两个弟弟也一辈子都把外公当成了亲哥哥。
此后,外公每日的工作就是放牛,照顾弟弟。
转折发生在大炼钢铁时代。
20世纪60年代的重庆流传一首童谣:“小妹小妹快点长,长大好嫁二钢厂;三天一顿肉,五天一个髈。”童谣言犹在耳,随风飘荡,她见证了当年重庆特钢厂的辉煌,反映了市民对特钢厂的羡慕。
为了扩大炼钢产能,这个被市民羡慕的重庆老牌军工企业特钢厂到各大乡镇招工,报名面试的人大排长龙。刚二十出头的外公也去凑热闹。没想到,外公凭借因长期劳作锻炼得身强体壮,加上啃吃苦的精神,顺利被招入特钢厂。外公摇身一变,成为了一名正式的炼钢工人。
一个厂就是一个小社会,像特钢这样的国营大厂,员工达上万人,加上家属,总共有二三万人生活在这里。
除了工厂,特钢厂还有专门的居民区、学校、医院、游乐园。特钢厂的子弟校,是那个年代儿童的天堂,厂里有冰棍、糖果之类的小卖部,春节办晚会,平时有篮球赛,还放电影。
特钢厂废弃的边角料,可以捡回去做铁环、陀螺、弹弓,甚至家里的鞋架衣架,还有厨房用的刀,都是用废料制成的。
在物质匮乏的年代,特钢厂的工人享受到的待遇已然极其丰厚了。
入厂后,外公住进了特钢厂的宿舍楼,虽然炼钢工作比起放牛,辛苦倍增,但是外公很知足。在外公看来,自己是过上了好生活了,但是他从没忘记张家人的恩情。每到放假的前一天晚上,外公就会启程走路回到张家,整整40公里的路,外公要走一晚上,为的是把厂里发的粮票肉票等带回家。
外公30岁那年,经人介绍认识了外婆。外婆20岁,出生在距广阳岛一河之隔的河口。外婆很小的时候父亲就病逝了,原本有个弟弟,大夏天贪凉下河洗澡也被淹死了。外婆的妈妈吸食鸦片,失去了劳动力。外婆就独自承担起养家糊口的责任。
外婆家虽然没钱,外公却看中了她身上同样勤恳善良的品质。两人一见如故,决定结婚成家。次年,生下了我的妈妈。
往后的几年,外公在厂里炼钢,外婆在生产队里干农活挣工分。两人每个月会见上一面。有时是外公带着厂里分发的各种物质、粮票等走几十里路回家看外婆,有时外婆也会捎上特产走几十里路去厂里看外公。
日子平凡无奇,但是越过越好。之后的几年,外婆相继生下了舅舅和小姨。
有一天,外公在厂里炼钢时,不小心被火花烧伤了右眼,血流不止的外公立马被工友送进了医院,经过治疗,外公的眼球保住了,但是右眼的视力几乎为零。
因为没有电话联系外婆,也无法让他人传达消息。待外婆和儿女们知晓外公眼睛受伤的事时,已经两个月过去了。
这次意外事件后,外婆和外公增加了去看对方的次数。一有空闲时间,他们就会走上几十公里去见心爱的人。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了,外公继续炼钢,外婆在家里拉扯大三个孩子。时间来到了80年代初。外公为家里购置了电视机,还存钱在外婆家的宅基地上修建了砖房。
80年代末,外公从特殊钢铁厂退休,回到了农村和一家人团聚。
那一年,我出生了。
今年,距外公离世已经8年了,我仍然常常想起他陪我度过的童年时光。
『 外公的生活习惯很好,总是把家里打扫得干净整洁。』
『外公的厨艺也不错,他做的萝卜丝炒回锅肉在任何时候都会唤醒我的味蕾。』
『每到夏天,外公就会拿一把蒲扇,带我去江边乘凉,他一边用蒲扇给我扇风一边赶走蚊子。』
『端午前夕,外公拿着鱼网,我拎着小桶,我们一起去长江里网小鱼小虾,他负责网,我负责捡。』
『每晚看黄金档电视剧时,会有很多广告,广告里有什么零食特别好吃的外公就会给我买。』
『我感冒了,外公会熬一碗酸萝卜胡辣汤,酸酸辣辣的,喝一碗,睡一觉,出出汗,感冒痊愈!』
『外公总是嘲笑我下巴有个洞,每次吃饭都要洒下一些米在地上。』
『我上幼儿园时,还没放学,外公就带着各种小零食在学校门口等着接我。』
『我读小学的时候开始流行穿牛仔衣服,外公给我买了第一套牛仔衣和牛仔裤。』
『我爸妈离婚时,外公劝我妈: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很辛苦不要我的抚养权吧!可最终还是外公外婆收留了我。』
……
下图是外公常常带我去乘凉吹风的河口江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