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天的记录，就此别过。

2019年10月30日

67周岁的婆婆像往年一样高高兴兴地回老家去看大姨，下午又开开心心地坐上15路公交车往回返，却在途中安详地闭上了眼睛，旁边的乘客都没有发觉。到二小该下车时，司机和售票员才看出不对劲，忙叫了救护车送医院，为时已晚。

17:40老公接到公公电话，说婆婆被120送往急诊室了，他急匆匆赶去，我正在给祺祺和欣宇检查作业，心里很慌，但仍强迫自己凝神专注。

18:12收到老公发来的微信：“妈走了，把人拉到太平间。”短短几个字就像尖刀利刃在一下下狠狠戳我的眼和心，泪水瞬时涌出，鼻子也堵住了，只得张开嘴用力呼吸。

 “妈妈，怎么了？”祺祺抬起小脑袋期待着答案，她知道奶奶又去医院了，每年快入冬都要输几瓶液才能挺过，我们一会儿就去看奶奶。

 “没事……妈妈肚子疼。接着背写下一个单词。”拿英语书的手颤个不停，浑身冰冷。

 终于检查完毕，我给老公打过去，听到他抽噎的声音，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流了满脸。

 欣宇妈妈来接孩子，问明缘由，也红了眼眶，直说：“妹妹，你要挺住啊！现在全家就靠你了！你不能乱！”祺祺一听懂就哭嚎起来：“奶奶！奶奶！”

我知道这头七天会很难熬，可拼死也要坚持下来，不能倒。

10月31日

一切忙忙碌碌人来人往跪跪拜拜，在朦胧的视线里都那么那么不真实。

灵旁新铲平的潮湿土地上铺了几张撕开的纸箱子板儿，我们分跪两边，来人吊唁就磕头还礼。

后来有人扔过来一床婆婆用过的薄被，膝盖依旧刺痛，逐渐麻木。

怕憋尿，渴了也不敢大口喝水，一天只抿了几口；正赶上例假多的两天，临行前晚就叠好了八九个自己发明的卫生巾加护垫加侧翼保护的厚厚套装，三四个小时换一次；少吃东西，就省的拉粑粑。

11月1日

婆婆下葬了。

看不清哪个是公公，只记得他那双胀满血丝的眼睛。宝宝大声哭喊着“奶奶！奶奶！” 满脸泪花，老公和姐姐哀痛得拉不起来。我不知从哪年开始，哭泣再也没有声音，无声的眼泪扑簌簌滴落在粗砾的米色孝服上。

 妈，下辈子继续享福！保佑爸爸吧！

11月2日

今天和以前一样，又都不一样。

起得更早些，带饭去店里，临走对着门内高喊：“爸爸！我走了哦！”之前的“爸妈”变成了“爸爸”，里面立马应道响亮的“欸”变成了闷声的“嗯”。

下班回来，黑漆漆的东屋里只有爸爸自己躺着歇息，旁边没有人了；吃饭时少了张椅子，也没人再挑剔饭菜的各种小小瑕疵；看电视不再安心，总去看看爸爸睡得踏不踏实。如果打着呼噜，反而放心；倘若有异动，马上把音量调得更低，第N次推门进去问“爸没事吧”。

突然失去一个人，对我们究竟意味着什么。

2009年，结婚第二年，我失去了爷爷奶奶，怀上了宝宝，妊娠反应严重，公婆从老家搬过来帮忙照料，2019年，失去婆婆。

老妈说：“以后要好好的，这世界上又少了一个疼你的人了。”

总想写篇关于婆媳相处的小文，还没来得及动笔，斯人已悄然而逝。在发过的空间说说文档里搜索“婆婆”，相关文字竟有八九千。

摘几篇如下：

2014年2月12日 把公公婆婆/岳父岳母当成老小孩，哄得他们开开心心的，对自己的亲爸妈却像一直处在青春叛逆期，意见不合马上就顶嘴发脾气，你也是这样么？

2014年2月25日 守着公公婆婆，他们的健康一有风吹草动，我就会自动查阅很多资料，马不停蹄地去掰开揉碎了地一一解说，连老公的大姨、大姑病了，我都又查资料又打电话的。老人们含辛茹苦一辈子，老了各种病找上身，大家就是应该多些关心。

2015年8月6日 婆婆：“你怎么把头发剪了？长头发好看！”

2015年9月9日 喜大普奔，撒花啊！旷日持久的《花千骨》终于播完啦！63岁的婆婆跟着从第一集追到大结局。以前只看打鬼子的她说：“别的都忒不好看了，不如看神仙片儿。”

2015年10月28日  婆婆出点子，公公出力气，合作完成的电饼铛爆烤栗子。

2016年4月20日 ……配图是前些天婆婆刚买回家就忘了叫什么名字的引发公公花粉过敏闹鼻炎立马又搬下去送给顿姐被我抢拍了两张美照的无名花（后来知道叫瓜叶菊）o(∩_∩)o。

2016年8月16日 邀几位长辈一起看3D电影《盗墓笔记》，婆婆是一有个搞笑或恐怖的镜头，就感叹一下，全程痴汉笑。

2016年8月20日 游白洋淀，婆婆没有爬观景山，但能坚持走这么多路，已是意料之外，很棒。

2016年9月2日 等宝宝吃完去里屋了，我们才敢播《微微一笑很倾城》。一到kiss戏我就挡脸瞄，老公笑我：“干嘛呀？” “我没你脸皮厚！”旁边看上瘾的婆婆也扑哧乐了。

2017年5月28日 今天，婆婆偶闻一药店在举行包粽子大赛，就跑去参加。一组八人，竟得了第二名，真是棒棒哒！哈哈o(∩_∩)o。

2017年10月26日 气吞山河的开场，气急败坏的收尾。黯然神伤的婆婆忙召回公公来收拾残局，新买的锅子预热好之后终于功成。

P.s. 做的是耨[nòu]耨子，百科词条叫炉糕子。婆婆有时候特别逗，她一声令下，公公就满世界给她找锅子，跑了几道街，才买到了这最后一个，高碑店都没卖的啊*^_^*。

2018年1月16日 公公婆婆身体不便，没法再带他们出去旅游，多吃几顿好的也不错(^_^)。

2018年9月30日 刚才还是晴空朗朗，转眼便乌云蔽日，也怪不得婆婆总问我到底下不下雨了。天气预报说：今天不下雨，可能会刮大风(^_^)。

2019年8月16日 中午带饭来书店，临走，忽然注意到，先吃完的婆婆正乖乖坐在对面，目不转睛地盯着公公饼卷炖鲅鱼，满脸温柔宠溺。啊啊啊！心脏暴击呀！好甜好甜！！！这可不是你们扯着脖子吵架的时候啦，哈哈(ಡωಡ)hiahiahia。

……

……

11月3日

今天回老家圆坟，五点半起床，又是嘈杂的一天。

感冒愈发严重，扁桃体肿得封住了喉咙，缓缓咽口水都疼得要命；鼻腔里上火肿胀，清鼻涕一直流；之前在荒地里下跪时，手上扎了一些苍耳刺，挑不出来，红肿发炎，仍总要碰水。

回来后四点多，直接奔赴书店，几大箱的货物要整理，拖着疲累的身体弓着腰，盘点又盘点，对货单，贴价签，再安放整齐。

老公忙完他负责的事情，便去睡了。我不能也不敢休息，害怕一躺下就起不来。

连轴转了十几个小时，虚弱乏力，还没收拾完，明天继续。

三十六年的生命体验让我知道：人生苦短，有时就是靠一口气活着，唯有意志坚定，才能所向披靡。

11月4日

用最大的毅力支撑着，把所有杂事都处理妥当了。左胸扯疼了几下，眼睛像被烙铁上刑一样滚烫疼痛，左腮的淋巴结也更大了。

11月5日

今天一七，又是五点半起床，忍着头痛和晕车的不适，安抚了半天被生活欺负得焦头烂额丢盔弃甲的姐姐和姐夫，真佩服自己这么能宽慰人，绝对要归功于每天持续的学习积累。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事务繁杂，循序渐进，一件件解决，才不会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

九点多到家，胡乱吃了点东西，喝袋感冒冲剂，就钻进被窝睡了。多么珍贵的一个半小时，醒后立马又去书店。

这一周太累太困，时间过得好慢好慢，跪得膝盖似乎都没了知觉，右膝的青肿也更加深了些。

11月6日

在灵旁，在车里，在席上，似乎处处都在充当灭火器的角色，打着鸡血或低声细语或慷慨淋漓地传递着知识和力量，引领着人们往前冲啊。事无巨细，好像每一点不操到心不做到位都会出错。就靠这一口气，一撑便撑了七天，圆满完成所有任务。

绷了七天的神经突然松弛下来，人一下就病倒了。

吃不进任何东西，无力晕眩，佝偻着出来倒杯热水。

“老闺女这是上火上忒大了！”在厨房择菜的公公一句话又即刻使我泪眼模糊。

楼下响起一声熟悉的咳嗽，却没有后面拖长的尾音，也没有紧接着上楼梯的声音，那不是婆婆。

眼泪突然又决了堤。

爷爷奶奶十年前去世时，我和弟弟没有一点真实感，基本没怎么哭，后来在生活的一点一滴中才发现真的失去他们了，才总默默垂泪。

现在我也清楚地意识到婆婆是真的离开了，一个大活人就这么突然没了气息，被埋进了冰冷的地下 。

家里的五根支柱突然少了一根，处处都弥漫着空荡荡的感觉，但以后不管剩下谁，都一定要把这个家好好撑下去啊。

11月7日

离开的人就那样离开了，剩下的人也都跟着脱了一层皮。

一坐起来，天旋地转，头痛欲裂，扶着墙冲进厕所拉了点稀水，回来便一头栽倒了。

只两天没怎么进食，就好像倏地瘦了十斤。躺下时，两侧肋骨一根根凸起着，凹陷的小腹随着微弱的呼吸一起一伏。

真的再次体会到了十年前自己孕吐严重时俩月暴瘦四十斤，骨瘦如柴卧床不起，每天濒死似的那种绝望感。

死亡是多么容易啊，活着才是艰难。

老公一天跑回来两趟，喂我面条馄饨，临走紧紧抱我亲我。“老婆，没事了哦，快好了哦。”他轻轻揩去我眼角滚落的泪珠，声音也带些哽咽。

我嘴里含着给嗓子消炎的喷剂，说不出话，只用力点点头，让他放心走。

11月8日

昨晚身体有点力气了，挣扎着起床到客厅坐着吃了几口晚饭，今天状况更好些，味觉嗅觉虽依然失灵，但嗓子总算能发出些喑哑的声音，一切似乎都可以恢复正常了。

今日立冬，婆婆是真的没了，剩下的我们还要继续相互扶持着把余生的路走完。

晚上，QQ又弹出通知——三年前的今天“婆婆因晚上睡觉憋气住院的第三天……”

11月9日

好想把手机静音，把全世界都静音。

今天大范围停电，16:50店里来电了，家里仍陷于昏暗中。不想躺着，站起来慢悠悠地做着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去海南度假的顿大姑又发过来语音，询问我好些么。调整半天嗓子，竭力发出些能让老人听清的亮音，明天就去店里正常工作啦，都放心吧，你们也要保重身体哦。

放下手机，心中盈满感动。也许希望就像停电后，你不清楚何时来电，但你明确地知道一定会来。

正想着，灯亮了，屋内洒下一片清辉。

11月10日

“爸爸！我走了哦！”见公公的门虚掩着，我推门说了一声。以前我走时，门都是关着，用张硬纸背子挤住，公婆在里面休息。

今天，收拾得干净利落的双人床上只有公公一个人，胸部以下搭着条小被儿，斜坐着在看什么电视剧，旁边是空落落的一大片。

前几天去阳台晾衣服，我就发现公公把屋子好好整理了一遍，连之前窗台上婆婆那堆狼藉的药和保健品都没了踪影。

被琐事推着走的日子好过，难熬的是后面孤单单的漫漫长路啊。

也许那些来不及说再见便仓促离开的人就是在用生命警示我们：人生无常，一定要加倍地好好活着啊。

骑上我睽违四天的新电动车，眼前的车水马龙似乎从未改变，这个世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风有点凉，阳光却正好。

明天就是“双十一”了，今天肯定又是一个忙碌的新开始。

本文为“但行前路无问西东”即“公子世无双456”（姜丹）原创，已在“维权骑士”确权，如若喜欢，转载请留言联系，感谢(^_^)，欢迎点赞、收藏、评论指教、转发和分享。图片源自网络，侵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