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雨后的傍晚,路灯下的樟树,银枝亮叶,颇值一观。在白晕灯光和雨露的交相辉映下,其内里的翠叶和点缀的红叶都显得通透,纯粹。风时大时小,樟叶颤动于静寥的花坛,更显出树的孤寂,娴静。
风中,樟林不自觉地轻舞,身不由己。风凭树,树显风,树常是风的假借物。大多数时树顺从风意,只在大风时无奈被摧或折,有时树把风当成自身一部分,这是树的虚妄。
树声哨起,风挟裹着我的脸颊,夸大柔融,按摩得过了头,周身有点冷。对于大风来说,脸和身体是立式障碍物,风的触感和形象在侵袭与抵抗中形成。
风吹走我僵滞颓疲的灵魂,留下身体领略寒冷。春夏之交,晴热闷骚犹在眼前,一夜之间,又倒退回春寒。风吹不走脸上皱纹,却吹得人心起皱,打结。
风,特别是大风易使人忘却自身,对风的感受,因已融进风的血脉骨髓,恍惚成风裔,但御风只是人奢侈的浪漫想象。
大风,空气的重力学,每一股力都卸在物体和人身上。默默承受是固有的姿态,在承担中显出人和物体的精神和意志,也显出风的实力和影响。
大风,音乐中的最强音,呜呼,呜呼呼,逍遥快意于空窿,撕扯吞噬阻碍的物体和无障碍的间隙,其粗蛮的深喉,蛇吞象般贪婪,演绎出交响乐中沉郁惊惶的乐章。大风不适宜于抒情,过于暴力,无情。也不适宜于文字,只适宜人的观感,直面,消融,感慨。
风是孤独的旅者,凡有空隙和阻碍物(不论阻碍物有多大)都例行穿过,即时性,现场感十足,从不穿越。人们把它的行程,轨迹当成风景颂扬,而风知道自己是风,(自知空与非空物体是征服物不是风景),是清醒的现实主义者,行动的代名词。
如果说古代传统哲学的“气”太过抽象,现代人可以假借风来感受,来理解一些抽象的理念怎样经具象事物凝炼成抽象。也许风跟抽象无关,跟人的意志,情感有关,也跟音乐有关。风具有通感,古人与现代人对风的认识大体相同,只有细微的差别。
风不是感性的象征物,只是它自身,空中一团混沌,浑然一气,与善恶无关,却做着对人和物有善有恶的举动。风是个矛盾的集合体,简单而复杂。风就是风,不须言及其它。
二
触目惊心的是路边红的黄的樟树枯叶。一簇一簇伸展在深春的怀抱里。风急起,在落叶之地划起旋子,嘎嘎嘎,嘎,一圈又一个半圈,硬拽着那些枯叶在大地的胸膛上留下爪痕。
我的耳旁都是风,风从某处的集结地,贯注于我的全身,它浇灌着某个躯壳,让有关风的名词解释荡漾在某个灵魂里。看不见风,风是用来听的,那些呜呜呜,那些呼呼呜,那些呜咽和狂啸,就像一个寂寞的巨人在梳理岁月,它满头的长发挂满不屈,傲慢和颓丧。我不理解,当指间触碰到风,这就是我的所有。就像一个无所维系的混沌。
风打磨着时光,使它像一面镜子,里面有它的回音,仿佛听到童年在歌唱,充满了熟悉和陌生。深春的风像微酿的酒,醇厚,充满青草,小花和新芽叶的味道。远处有不知散落在何处的蛙鸣和嗥陶而叫的犬吠。它们是在招魂吗,招失落的乡野故土的魂?黑夜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飘泊不定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