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那少年昏昏沉沉之际,听到耳边有个女子的声音说道:“你躺在这里做什么?”他迷迷糊糊睁开双眼,看到一双墨绿色的缎鞋,足形纤丽,想来便是说话之人。
那女子道:“你被毒蛇咬了,快死了,是么?”他张了张口,想回应对方,喉头却已麻木多时,一丝声音也发不出。那女子浅笑道:“这里有一颗极乐逍遥丹,你吃了之后,便觉平安喜乐、飘飘欲仙,临死前不必再这般痛苦。”
那少年忽觉有一只柔软的手捏住他的下巴,那女子纤指一弹,将一颗药丸状的东西弹入他的嘴里,登时满口馨香,有如花气袭人。
那少年心道:“就这样死去,总好过临死前百般煎熬……”不料过了须臾,仿佛有股清气从头到脚将他包裹,大脑不再意识不清,身上也不再麻痒难当。他低头一看,只见被蝮蛇咬过的伤口已经消肿,先前那股黑气也尽悉退散。
那少年惊喜交集,抬起头来,陡然见到一个身穿墨绿长裙的女子,衣袂飘飘,容貌甚美,此刻在他看来,当真如神仙妃子一般。他不敢和那女子直视,低头说道:“仙姑,你……你为什么要救我?”
那女子呵地轻笑一声,忽然伸手揪住他的衣襟,一把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那少年惊骇不已,道:“仙姑,你这……这是做什么?”那女子微笑道:“我救你一命,自然是有用途。现在仙姑问你话,你答不答应?”那少年赶忙道:“我说,我说,仙姑别动怒。”
此时他才看清那女子的相貌,但见她明眸皓齿、容色娇媚,的确是个出色的美人,但年纪却已不轻,看起来至少四十余岁,只是保养得当,肌肤仍是娇嫩白皙。
那女子微笑道:“我问你,这里是张家村,对不对?”那少年点点头。那女子道:“村子西口的小树林里,有一处乱坟堆,是也不是?”那少年仍是点头,表情十分迷茫。那女子低声道:“你现在去找一把铲子,我在这里等你,快去!”
她相貌虽美,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之态,那少年不敢忤逆她的意思,只好依言去找铲子。他快步奔入附近一处农舍,那屋子主人下地干活去了,家中无人,他见篱笆边斜放着一把铁铲,便随手拾起,折返去找那女子。
那女子果在原地等他,见他回来,斜睨着他,徐徐道:“轻功不错,谁教你的?”那少年一脸茫然,道:“仙姑,轻功是什么呀?”那女子脸色一沉,突然拧住他的耳朵,道:“你再说一句假话,我把你的耳朵揪下来!”那少年见被对方识破,忙堆笑道:“别,别!我待会带你去见那人成吗?”女子冷笑一声,松开手。
那女子道:“你在前面带路,我们现在去那个乱坟堆。”此时日暮西山,天色向晚,那少年听她要去坟地,心里有几分害怕,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前往。他在前头走了一段路,却听到后面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声响。他以为那女子自行离去,心中窃喜,回头一看,那女子却气定神闲地跟在他身后,见他回头张望,冷冷道:“看什么?”那少年干笑道:“我脚步快,怕仙姑跟不上。”那女子轻哼一声,道:“我随口夸你一句,你还真以为自己的轻功了不得么?”
那少年道:“我那点粗浅本事,怎比得上仙姑……嗯,那个……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母亲从前教他读过曹植的《洛神赋》,此时他想哄那女子高兴,便随口扯了两句。那女子淡淡道:“乡下小子,读的诗书倒多。”那少年嘻嘻一笑。
那女子不再言语,催促他快走,那少年心知女子的轻功比自己高出许多,便有意放慢脚步,有时装作被路上碎石绊到,那女子甚是不耐,低声喝道:“你磨磨蹭蹭地做什么?”那少年转过头来,哭丧着脸道:“仙姑,我走得累了,能不能歇一歇?”
那女子沉下脸来,道:“不行,天黑前必须到。”那少年扁扁嘴,道:“我走不动啦。”那女子握住他左手,道:“少啰嗦,跟我走!”话音刚落,那少年只觉身子一轻,不由自主地给她拉着疾步飞奔,犹如腾云驾雾一般。他初时尚有几分惊惧。适应后便觉十分有趣,那女子见他一脸喜色,冷哼一声,那少年望着她,笑嘻嘻道:“仙姑,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淡淡道:“叫仙姑不是很好么?问名字做什么?”那少年道:“天上的神仙也是有名字的,若是单叫你仙姑,未免显得俗气了。”那女子轻笑道:“我姓段,至于名字,你这乡下小子想必也没听过,不说也罢。”那少年嘻嘻一笑,道:“原来是段仙姑。”他见那女子武功不凡,行为诡秘,料想大有来头,想套问她名字,孰料对方却是不说。
那女子施展轻功,两人顷刻间到了那片乱坟堆,此时夕阳余晖仍未散去,在坟地里投下一片幽明不定的阴影,枝头寒鸦咿呀而鸣,更添几分阴森。那少年平时极少涉足此地,见此情景不免缩了缩脖子。女子微微一笑,道:“你怕了?”那少年强笑道:“有仙姑在,我怕什么?”
那女子在一座新坟前站定,那少年见这座坟墓似乎比其他坟堆都要大一些,坟前孤零零立着一块墓碑,上面却未刻字迹。那女子伸出素手徐徐拂过墓碑,幽幽一叹,道:“师姐,你真的死了么?”那少年大吃一惊,那女子却回头向他道:“你用手中的铲子,把这座坟墓挖开。”
那少年一愣,道:“挖开?”那女子悠悠道:“我师姐诡计多端,不亲眼见到她的尸首,我怎能安心?”那少年道:“可是……可是……”那女子面色一沉,道:“哪来这么多废话?快动手!”那少年心中想的是“可是你师姐不知死了多久,挖出来的尸首未必好看”,此刻却不敢多言,只好按照对方说的去做。那女子长袖一拂,施施然端坐在旁边一块青石上,笑吟吟地看他挖坟。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那少年累得满身大汗,坟墓已经挖出了一个土坑,却只堪堪挖到一半,但棺木的表面已经清晰可见。那少年只觉嗓子渴得冒烟,哀求道:“段仙姑,我挖不动啦,让我歇一会。”
那女子起身走到坟前,看了一会,道:“你上来吧。”那少年赶紧从坑里跳上来,那女子注视着棺木,面露微笑,忽然一掌劈下,那少年惊呼一声,只见棺盖被震得四分五裂,木屑四溅,棺内却空无一物!
那女子一看之下,面上如同罩了一层寒霜,道:“师姐,你果真狡猾,不但诈死,就连那本书也……哼!”
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段舒容,你还没死,我怎么舍得死在你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