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据说我们这里,谁家生了女儿,等到孩子满月时,就会选酒数坛,泥封坛口,埋于地下或藏于地窖内,待到女儿出嫁时取出招待亲朋客人,由此得名“女儿红”。
我也不例外,在我满月的那天,我父亲也选了一坛酒埋在了院中的那棵垂杨柳下,在我小的时候他常抱着我来到这棵柳树前,一边笑着一边说,“青儿,等到你嫁人那天,我就把这坛女儿红拿出来,与我那亲家把酒言欢,希望我的青儿以后能寻个好人家,安稳一生,这样我也就知足了。”
但是我却没有按着父亲的想法,就这么按部就班的生活下去。
1.
万历四年春,第一届侠考大会召开,我站在围栏外看完了整届比赛,在我感慨大侠们武艺高绝的同时,也让我产生了对武林的向往。
时年正值二八年华,我的那些闺中好友都在家中纺织女红,可是见识过武林一角之后的我,并不愿意就这么平庸的过一辈子。于是我悄悄打点好行装,在一个夜晚离开了家,前往括苍山学艺。
万历五年,我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拜在了括苍派的门下,人人都说括苍派身为少林旁支,所以拳脚功夫最为出名,我却觉得一个女孩子与人近身搏斗还是有些不雅,于是师傅思索再三,决定教我鞭法,这样就满足了我既想行走江湖,又不愿与人近身搏斗的意愿。
记得师傅教我鞭法的时候,总会问我,“你为什么要习武?”
我每次都会回答他说,“都是因为侠考大会啊,我也想和那些大侠们一样厉害!”
每每听到我的回答,师傅都会摇着头走开。
我在括苍派学艺七年,这样的对话也出现了成千上百次,我不知道为什么师傅总是不满意我的回答,直到有一天下山去集市时,我才终于明白了我为什么想要学艺。
原来是因为害怕,我害怕自己以后也变成了集市上这些因为生活而变得斤斤计较的妇人们,我害怕自己未来的生活只有周而复始的重复,我害怕每天睁开眼就能预见到几十年后的样子。
所以我才离家学艺,这样就没有人能左右我的生活,我可以过我自己想要的人生。
我把这些话告诉了师傅,师傅听完后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说,“下山去吧。”
我有些不解,“师傅,你这是赶我走吗?是不是我说的又错了?”
师傅摇了摇头,“不,你说的很对,一个习武之人,只有弄明白自己为什么习武,才能有一番成就,我问了你七年,你也思考了七年,现在你已经想明白了,鞭法也有所成,不下山难道还在这里白吃白喝啊?”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师傅的意思是我可以下山闯荡江湖了?”
师傅点了点头,然后叮嘱了我几句,接着回房取出了一根长鞭。
“青儿,此鞭名为‘袭风’,就当做师傅送给你的最后一样礼物吧。”
我接过袭风,别过师傅,于万历十一年学成下山。
次年春天,第三届侠考大会召开,我一路过关斩将拿了头名,除此之外还得了一块金光闪闪的大侠令牌,也第一次让整个武林知道了“淳于青”这个名字。
2.
有了这块大侠令牌后,我也成为了一名在籍大侠,我本以为当大侠,行走江湖,就可以改变自己的生活,但是当了几个月后我才发现,原来“大侠”二字,也是一种束缚。
小的时候,我觉得婚姻是一种束缚,我不愿日复一日的做着女红,在家相夫教子。
成为大侠以后,我发现大侠又是另一种束缚,因为我是大侠,所以我一定要惩恶扬善,一定要将坏人赶尽杀绝,哪怕费劲周折帮百姓们报了大仇,也只能得到一句,“这都是你们这些大侠应该做的。”
师傅说过,做一件事情,只有搞清楚自己的初衷和本心,才能有一番成就,于是我开始思考我为什么想要做这个大侠。
“喂,姑娘,你想什么呢?”
“姑娘?”
我扬手甩出一鞭,打在他的脚前,“你再问一句,信不信老娘废了你?”
面前的男子笑了笑,“姑娘可是大侠,我相信不会滥杀无辜的。”
“别跟姑奶奶提大侠这两个字!”
他苦笑一声,“姑娘当真不认识我?”
我没好气道,“我为什么要认识你?”
他摇了摇头,冲我抱了抱拳,“在下柳凌。”
听到这话,我心头一惊,柳凌乃是十二年前第一届侠考大会的头名,也正是他激起了我对江湖的向往。
我有些不好意思,“原来是柳凌前辈,小女先前不知,得罪之处还请包涵。”
“无妨无妨,在下只是见姑娘在此踌躇不前,所以才来询问。”
“多谢前辈关心,可是前辈怎么知道我是个大侠的呢?”我有些不解。
“这世上腰间挂有大侠令牌和长鞭的女子,除了淳于青,恐怕找不出第二个了吧?”
柳凌笑了笑,然后接着说道,“不知姑娘因何困惑?可否说与柳某?”
我叹了口气,“我只是在思考‘大侠’这两个字,我觉得这两个字背负的东西太多,让我十分苦恼。”
“你觉得什么是侠?”
“惩恶扬善,为国为民。”
柳凌摇了摇头,“怪不得姑娘觉得背负的太多,倘若我告诉你,侠者当是快意洒脱,你会怎么想?”
“可是身为大侠,仅仅快意洒脱,乐得逍遥的话,百姓怎么办?”
“为侠者,惩恶扬善是肯定的,但是你把自己局限在这四个字里了,除去惩恶扬善,大侠也是有自己生活的。”
“小女不解。”
柳凌思索了一会,开口道,“不如姑娘随我一同游历,我想很快你就会明白什么才是大侠这两个字的本意。”
3.
于是我随着柳凌一同游访五岳,在这段时间里,我也发现了他和别的大侠不一样的地方。
在他之前我所接触过的大侠里,无一不是打着官腔,极好面子之徒,他们站在道德制高点,对所有的一切都要赶尽杀绝,可是柳凌不同,对待这一路上我们所遇到的流氓劫匪,他从不下杀手,他会以自己的方式去改变他们。
他告诉我说,这是他的为侠之道。如果一个人面对一百个匪徒,选择永除后患的可以称之为侠,但是能够让这群匪徒低头认错,从今往后永不再犯的,才能称之为大侠。
原来“大侠”的定义不是在于别人,而是在于自己,以往我太看重他人的评价与言行,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里,所以才会苦恼万分,现在的我才算是理解了侠的本意。
可是,我做大侠的初衷又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所以我还在寻找。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柳凌清晨练剑的样子,他的身影一时间竟然和我记忆中那个在擂台上使剑的少年重合在了一起。
我想,这大概就是我做大侠的初衷吧。
4.
我和柳凌一同游历了一年之久,这一天他突然对我说自己要去一趟太行山,有一个消失已久的少年剑客约他三日后在太行山顶见面。
我说随他一同前往,他却说不想牵连到我,自己当年犯下的错需要去偿还。
我还来不及再说什么,他就把我一掌击晕,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于是我策马出城,向着太行山的方向追赶。
我日夜兼程,但是来到太行山上的时候还是晚了一步。眼前的柳凌早已倒在血泊中,身上到处都是剑伤,于是我挥鞭而至,鞭头如风般抽出,击掉了对面那个少年剑客手中的剑,而后将袭风扫向他的腰间。
少年剑客负痛倒地,我趁着这会功夫把柳凌抱到马背上,柳凌睁开了眼,虚弱的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我却明白此刻可不是什么儿女情长的时候,于是我挥鞭打在地面上,赶马下山。
“柳凌,我们括苍山见!”
“值得吗?”
听到这话,我转过身来,面前的少年剑客早已拿回了自己的剑。
“哪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罢了。”
说完这话,我便挥起袭风,依靠长鞭的距离优势和他周旋,按理说对付这种短兵器,我应该优势巨大,但是这少年剑客的剑法却十分诡异,总能出其不意地化解我的招式,我的鞭头始终近不了他的身。
转瞬之间,我便与他过了三百多招,可我的心思却全然不在他身上,我想此刻柳凌应该已经被白马带下了山,只是不知何时才能带到我师傅面前。就在我分神的时候,他用剑缠上了我的鞭子,随后用力将袭风从我的手中抽出。
没了武器,我又不善近身搏斗,我想不出该怎么应对。
“你输了,你答应我不再阻拦,我便将鞭子还你。”
“放屁!姑奶奶一定要阻止你杀柳凌!”
他看着我摇了摇头,“你知道这其中原委吗?我要杀他,也是为了报仇。”
“我不管你们之间的恩怨,但你要杀柳凌,就必须先杀了我!”
他看着我叹了口气,苦笑了两声,“如果当年我也如你一般,想必她也不会死吧。”
说完这句话,眼前的剑客便挥剑而至,在剑锋指向我的咽喉时,我却突然觉得很愧疚。对不起了柳凌,我想,我们没法在括苍山相见了。
剑光闪过,我莫名的开始怀念起那棵垂杨柳下的女儿红。
也不知道好不好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