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也罢
绿野
粗粝的戈壁荒滩上,尘土掩埋着尘土,砂石挤着砂石,尖锐挤着尖锐,这般刺痛脚掌前行,身影抚摸砂石,内心便有了砥砺过后的沉郁。头顶,淡蓝的天空低垂,仿若平铺的蓝色锦缎。野云飞渡,是巧手绣制的跳跃浪花,直抵远处耸峙的群峦,盘亘巍巍,兀立倾雪,截断云雨,鹰隼徘徊。这莫不是卷中身,身中画了。
我不知哪座是天山最高峰托木尔峰,只晓得在诗人的笔下,天山第二高峰博格达峰被誉为“王冠”,那么海拔7400多米的托木尔峰,雄踞要塞,背倚中原,挑起的岂不是中亚信仰的高度?
一派的大野之地,将空和空无限放大,放大得空空四野,唯风低吟,唯水淙淙,抬望眼一切还是空空,空空得素缟、苍茫中没有一丝暖色。
我就是在这般境界中抬腿迈步向着荒芜的。然而,一切的一切,都裹腹在冷色的苍茫之中;一切的一切都笼罩在‘空’和‘无’的境界之中。那么我呢?究竟是何等生灵?还算喘着气息,大自然的气息,大自然的余温,蚂蚁循步前行,渺小得近乎不计。倘若沙尘暴起,我只是滚动的沙尘一粒,在重回大自然恩赐的生命岁月里,只有淡淡的遗憾,那便是轻如鸿毛的浮淡履历。就在我无精打采地思索前行中,眼前突然被什么疾速飞窜的东西牵住了。它是什么呢?我按捺不住好奇心,眼前是清一色的戈壁石,稍大些的已在风吹雨淋岁月的盘剥中斑驳碎裂,露出狰狞的铁褐色。就在我狐疑的片刻,一线物体在我眼前的砾石上又一次迅疾滑过。
究竟是什么呢?在这里,竟还有比我更为渺小的生灵,更为卑微的残喘,着实让我诧异。它是一只戈壁蜥蜴。这是我给它的特殊称谓。约有二、三公尺长的身子,尾巴占据了身体的三分之二,强健的四肢支撑流水线型匀称的身子,土褐色的鳞甲与周遭融为一色,这是最好的自我保护了。它迅疾消逝,又不知何时从砾石的间隙悄然钻出,从不同角度窥探入侵领地的庞然大物——我。
最终,在我行进的正前方,它稳踞一块高地上直视着我。它是在恭迎远道而来的宾朋,还是在警戒?总之,它庄重的揣测着我的一举一动,圆溜溜的一双小眼睛片刻不停的在我身上扫来扫去,仿若机场安检在你周身一处不漏的扫描,以防携带危险品过境。这陌生的打量,让我们彼此间瞬息凝固,凝固成同生一世的生死兄弟。由此,亲切感萌生,我带着热情终于向它迈进了一步,然而,它迅速窜出一段距离。这也许是它为自己划定的安全区。于是,我越想接近观察它,它越是刻意的与我保持一定的距离。就这样,在走走停停的反反复复中,它始终停留在我的前方三五米处,而且所选择的地势开阔极易逃生。它好似山地战专家,似乎在引诱外侵之敌步入什么陷阱。然而,它毕竟没这般的阴谋。况且,我们只是上苍下的同等生灵。只是因老祖宗降生的那一刻起,可能选择的生存坐标点不同,最终导致殊途同归罢了。
在热切的触摸欲中我就是想无限的接近它,甚至有了戏弄它的心理成份。于是,我无情的截断它试图通过的开阔地,向着淙淙水流方向追赶它。在一派茫茫戈壁荒滩能有一带蜿蜒的水流通过,可谓是奇迹的奇迹。这来自天山融化的雪水,这来自大自然的恩赐奇缘,便也生机了本无一切的荒漠辽原。它应该非常熟悉眼前的地理地貌,开始紧张的四处游串,试图摆脱我。我死死的卡住它企图逃生的地段,逃生的本能是不会放过任何机会的。有几次,它似乎擦着我的裤管和脚面,企图疾驰而去,这有多危险啊,我真担心不小心迈错哪只脚,它很有可能成为冤魂野鬼了。有几次,我将它逼迫至岸滩,凛冽的冰流湍急而下,在水流与砾石扑打的回旋中,漠风宛若施法的无形大手,掀起几片银亮的浪花跃然岸滩,彻头彻尾沷它一身。如果说,冰寒是刺骨铭心的痛,那么湿漉漉注定是形象上的难堪,生命危及至此,还有什么尊严可言呢?可它却没有半点狼狈不堪之色,相反,强建的四肢驱动下,它勇猛地愤然前行,如一支射向侵犯之敌的利箭,开石辟路,带着锋锐瞬间从我的足下一线飞过,这义无返顾的壮举从心理上震慑了我。
此刻,野风萧瑟,扑打在砾石上发出尖锐的低回音,加之水流湍急泛起沁人心脾的冷色,在混沌、空茫之境,这些被浸染得一派雄劲刚烈。它们都是这里兀立盘古的元勋,理所当然的选择了各自在大自然中独立成佛的姿态。
当然,审视踏入它们地界的每一个生灵,是它们本能的权利。由此,我对这只蜥蜴油然产生了敬畏之情。相反,我的渺小和丑陋迅及被横陈在滩涂,掩之不及,孤零无助,这就是自然法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