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3年的夏天,我16岁,第三次回老家河南。从昆明到河南漯河,36个小时,我们没有座位,这意味着老爸和我们两兄弟要被挤到角落里去熬过这一路。多亏爸爸在火车站买了一沓报纸,本来我是不买的,拒绝了卖报纸的阿姨,我们都不看报。但是爸爸问了价钱之后拿了一份,只要一块钱,但我知道,爸爸他不看报纸。买报纸的时候也没想到在火车上会有用,等用着了才庆幸当初做了件好事,给人方便就是给自己方便。
在火车车厢隔间处,我占到一个位置,从爸爸那儿拿了三四张报纸铺在地下。白天坐,晚上就缩着腿睡。睡是睡不好的,能安静呆几分钟不被打扰便够了。不多时来了一位大叔,同是天涯无座人,问我要几张报纸。我起身找到老爸又取了几张给他,然后他就在我旁边铺下报纸,安扎在此,与我做个邻居。
“火车这么挤,人又多,怎么还出来旅行呢?”
“我不是旅行,是回老家看望奶奶,没想到会遇到这种情况。”我跟他解释我不是旅行的,我没那雅致。
大叔当时应该是四十来岁,不到五十。他说他是福建人,到云南来做生意,还去过缅甸。都说福建人会做生意,但显然大叔并没有福建人做生意的优秀基因。
“生意不好做,赚的少,亏的多。”大叔一边说一边叹气,多年来的不成功给予他不少打击。
本来他是一位教师,曾任教于一所三本院校,后来与朋友合伙决定做生意,遂辞去了教师的工作辗转东西,颠沛流离地做起了生意。做生意并没有想象的顺利,尽管辛苦,却收效甚微,忙忙碌碌几年到头来仍没赚到什么钱。做生意不容易,生活不容易。
尽管生意不成功,但是大叔却走过不少地方,得知我是云南人,不禁感叹一句:云南实在太穷了。额……是不是因为我们云南穷所以您挣不到钱?我想根本原因应该是西部与东部之间不平衡的发展差异吧,大叔是福建人,福建是东部沿海的开放省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经济发达的地方生长,来到贫穷落后的西部自然会感受到差异,这就不多说了。
大叔喜欢喝酒,看着乘务员从狭窄的过道把装有食物的小车推出来,他早已准备好了钱包。火车上可供选择的酒不多,大叔喜欢玻璃瓶装的,那样的一瓶大概二十五块吧,大叔最多的时候一天能喝三瓶。我不抽烟,也不喜欢喝酒,大叔只能独饮,恕我不能奉陪。喝酒的是他,讲故事的也是他,我就老老实实靠在玻璃窗上坐着听他讲述自己的人生经历。
“我也有个孩子,是个女儿,比你大,在上大学。可是我很长时间没见过她了。我总是不回家,到处跑着做生意,没法照顾她。”大叔拧开瓶盖抿了一口酒,我发现他沧桑的脸渐渐变得湿润,有一些是酒精引起的红,盖上瓶盖,大叔继续说,“我上一次回家,她叫我留下来,不要再跑了,我知道她哭得有多难受,可是没办法,第二天大早我就走了。有时候跟她打电话,她也哭,怨我不去看她。”很显然,大叔在倾诉,也在自责,给不了女儿应有的父爱,那是他藏在心底深处的最疼的痛楚。这份责任酿成苦酒,由他一口一口喝下,醉过醒来也许会好受一些。
每天到饭点的时候,大叔都要去餐车吃一顿饭,因为吃饭的时候餐车是提供座位的。大叔不在,所以饭点就剩一个人,去找在别处休息的爸爸和弟弟,泡一桶不怎么健康的酸菜泡面,马马虎虎吃上几口。差不多时候又回到我的地方,等到大叔回来,又听他讲故事。
大叔穿一件棕色外套,看起来比较旧了,颜色褪了很多。看得出来,大叔并不富裕,可是他却很乐意买酒,两天下来,喝掉了至少五六瓶。他从餐车回来,手里又拿了一瓶酒,刚才的一瓶早已喝光。大叔不吝惜钱包,今朝有酒今朝醉,吃饭的时候去餐车吃,我理解为他是去找个位子舒服地休息一会儿,但是好像他吃饭也不怎么愿意将就。第二天下午,大叔等到乘务员推来小推车,照常买了一瓶白酒,然后还额外买了一盘水果。他把水果拿给我吃,只给自己留了两个。这两天来我都没吃过什么好吃的,大叔对我说:“日子总是要过的。”
以前看见这样一句俏皮话:生容易,活容易,生活不容易。尽管生活不容易,但是日子总得过嘛。很多时候这些简单的道理我们都知道,但是当真正在生活中体会到,那种深刻的感觉是简单的文字表达不出来的。
第二天晚上十点半,经过36个小时的漫长旅程,火车到了漯河,我终于可以下车了。临下车前,我问大叔到哪儿,大叔说到石家庄。过了河南就是河北,第二天早上就能到,在石家庄会有朋友来接他,叫我一路好走。下车的时候,大叔和我互相告别,缘分就此下车。
我与大叔的缘分,也就那几十个小时,自那一次简单的告别之后,各自归于人海,消失在茫茫之中。只是大叔的故事,直到今天我还记得,不算陈旧,破值得回味。一个四十几岁的大叔让一个十六岁的男生看到一个颠沛的灵魂,所有的心酸和委屈、愧疚和责任,也只是一瓶白酒,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哪怕人生诸多不易,生活几多坎坷,日子总要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