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婉兮 图/摄图网
1
乔莎莎从没怀疑过自己的家境。
毕竟,她的吃穿用度都是数一数二的品牌货,在小伙伴中始终鹤立鸡群,一直被全班女生真诚地羡慕着、模仿着。
那是本世纪初的南方小镇,“名牌”还是个自带光芒的高贵词汇。
被父母精心打扮过的乔莎莎,仿佛也自带光芒。她往人群里一站,便自然而然成为焦点,瞬间就能把别人比下去。
这还只是其一。
在周围同学只知辣条和臭豆腐时,乔莎莎已经去过西餐厅,在优雅的钢琴声中切牛排吃意面——花掉了一家三口整整十天的菜钱。
母亲颇有愠色,父亲却笑眯眯安慰她:“女儿就该富养,小姑娘吃过好的用过好的,才算见过世面。”
父亲是90年代初的高中生,对没考上大学一事始终耿耿于怀。他进了镇上的工厂,把理想和抱负都掩进了宽大的劳动服。直到女儿出生,那些抽象的信念才有了具体而真实的寄托之处。
他要不计一切代价地培养她。
首先就是要富养。拿物质去安女儿的心,让她开眼界见世面,以外在的昂贵去带动内心的高贵。
“人靠衣装马靠鞍,穿好点打扮好点,老师都要高看你几分!”
这话倒不假,童年时代的乔莎莎深得老师和长辈喜爱,几乎把班长、学习委员、文艺委员都当了个遍,同时也是班上许多小男生的暗恋对象。
自然,她一个也瞧不上。
不过,母亲似乎总在和父亲赌气,两人那些架吵得隐晦却剧烈。乔莎莎隐约明白母亲抠门,对自己的零花钱和公主裙都不太满意。
“这么小的孩子,根本用不着这么铺张浪费。你看看,我这一身加起来都不及她一双鞋!”
母亲埋怨,父亲皱眉:“你这醋吃得也太自私了,她可是你的女儿!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她的未来!”
话说到这一步,花钱似乎就不再是单纯的花钱,它还意味着投资与幸福,母亲不得不把牢骚和怨气都收了回去。
乔莎莎却不太高兴。
她在日记本上一字一顿地写:爸爸对我最好了,不管我想要什么,他都会满足。妈妈很小气,我觉得她不爱我。
那时,乔莎莎10岁,上小学四年级。
2
中学是在县城上的。
厂子不景气,父亲干脆办了内退,想方设法地托关系找人,用尽全力把女儿塞进了城区一所中学。
夫妻俩也跟到城里租下一套房,开始了苦哈哈的陪读生涯。
之所以说“苦”,是因为女儿的教育费用过于庞大。
除开学校的正常开支,还包括了房租、生活费、置装费、钢琴学习费,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花销。
比如班上的同学过生日,乔莎莎的送礼预算在500元以上,“人家都是这么送的,我可不能丢面子。”
比如买衣服。乔莎莎按期购买时尚杂志,和几个小闺蜜叽叽喳喳地讨论当季新品,在打扮自己上很有一套。
再比如学钢琴。闺蜜一游说,乔莎莎就兴致勃勃地报了名。老乔虽心疼这笔支出,但还是咬着牙掏了钱,谁让这是“陶冶情操的事情”呢?
为此,夫妻俩同时打了三份工:白天各自忙碌,夜里还兼职看守仓库,由两人轮流值班,睡眠时间缩减一半,好在压力也压缩了一半。
不过,乔莎莎的学习成绩却开始下滑。
她的下降匀速而缓慢,短时间内看不出明显差别,极容易让人产生“没发挥好”的误解。而当时,老乔正为钱忙得心力交瘁,无暇去盯紧女儿的学习。
等中考成绩出来,老乔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女儿已沦为“学渣”,他暴跳如雷,差点把乔莎莎揍了一顿。
可眼下木已成舟,老父亲只能压住火气收拾烂摊子——当然还是花钱,拿钱铺路,买一个光明璀璨的未来。
老乔苦口婆心劝说女儿,只盼着她能明白父母的良苦用心,把心思全部用在学习上。
为了凑钱,他把镇上的老房子也卖了,一家人彻底断了退路。
3
乔莎莎第一次被父母拒绝,是因为“苹果四件套”。
老乔囊中羞涩,实在没办法匀出余钱,可又不能对女儿哭穷,因此只摆出一副严厉面孔,气势汹汹把乔莎莎的学习成绩批了一通。
为的是造成一种玩物丧志的感觉,让“不买”本身变得合情合理。
当然,他不会把真实的家底告知。
因为那不符合“富养”原则,会让女儿萌生自卑心理,甚至造成一生阴影。
可乔莎莎的物欲,很早便萌芽开花无法遏制。她17岁,正懵懵懂懂地虚荣着、叛逆着,把那些手机平板看成是幸福与圆满的唯一象征。
为此,她在家中哭闹不休,卯足了劲儿去与父母对抗。
饭不吃了、学不上了、命也不太想要了,只有泪水大串大串滴在枕头上。
那些眼泪汇聚起来,最后在老乔心里翻腾起狂风巨浪。他长吁短叹了一阵子,终于厚着脸皮向自己的姐姐开口借钱,他告诉自己,我那么爱莎莎,为她死都愿意,借钱又算得了什么呢?
大姐叹着气给弟弟转账:“你们夫妻啊,唉,不说也罢。”
这些年,类似的奚落劝诫数不胜数,大家都说,这就是穷人养娇子,没什么好果子吃!都十六七岁的大姑娘了,饭不会做碗不会洗,跟废物有什么区别?
开始时,老乔会奋力把自己的“富养”理论解释上一通。但时间一久,他的争辩之心也慢慢淡下去,只默默吐槽一声“夏虫不可语冰”。
但苹果四件套并没有激发起乔莎莎的学习潜力。
其实也不是她不愿努力,而是之前的基础太过薄弱,就像盖一栋房子,起头偏差,往后便有些无力回天的虚弱感。
家教也请了好几个,但最终成绩也只是差强人意,勉强读个大专而已。
4
也就是在那年的国庆节前,老乔在上班时晕倒,送到医院一查,竟然是肝癌晚期。
他心情沮丧万念俱灰,再加上家中经济困难,便干脆死了治疗的心,只马马虎虎弄些草药来熬水喝,结果不到半年就撒手而去……
此时,乔莎莎还是大学一年级的学生。
老乔一走,乔家立刻现出倾颓之势。
母亲是个普通妇人,她大半生都跟随在丈夫身边,听他发号司令,几乎完全以他的意志为意志。
如今男人一走,她自然也就失了主心骨,只能在悲伤中变为一具行尸走肉,勉强靠着双手去讨生活罢了——再也没办法“富养”女儿。
那天,乔莎莎想买一支口红,是新出的色号,专柜价不到500。
她愣了愣:“什么口红那么贵,差不多顶我俩月生活费了。”
乔莎莎不耐烦:“说了你也不懂。”她对母亲始终颇有微词,却又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在这唯一的依靠身上,所以只想早点结束话题,早点把钱拿到手。
果然,当妈的絮絮叨叨开启“唐僧”模式,把债一笔一笔算给女儿听,最后竟还带了一丝哭腔,凄风苦雨迎面而来。
乔莎莎心烦意乱,胸腔内有一股无名之火,她捏紧手机狠狠压制着自己,但最后还是与母亲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口红没买成。
其实也不止是口红,大城市中流光溢彩,乔莎莎想要的东西实在太多,可手头的钱又实在太少。
要命的是,她习惯了手到擒来,欲望早就在日复一日的纵容中膨胀,根本等不到母亲口中的“毕业后自己挣钱”……
延迟满足于她而言,已经是一种活生生的煎熬。
无奈之下,她想到了打工。
5
乔莎莎的第一份兼职是家教。
只做了短短一个月,因为学生太闹、家长要求太高,她在辅导作业时亦气急败坏,几次想撂挑子不干。
所以一拿到工钱,就急急忙忙溜之大吉了。
后来也发过传单。
但这次更惨,需要顶着大太阳站在烈日炎炎之下,辛苦大半日只得一百块辛苦费。乔莎莎爱惜自己的白皙皮肤,直接把传单塞进垃圾桶便扬长而去。
母亲只按标准定期打来生活费。
1000块。够吃饭、吃水果、交话费,但漂亮衣服、化妆品、手机电脑都只能望洋兴叹。乔莎莎觉得自己的生活瞬间变成黑白色,与“青春”二字并不协调。
有那么一两回,她差点就办了所谓的校园贷。
好在那些铺天盖地的新闻起到了震慑作用,她讪讪地收回了手,又开始挖空心思寻找别的赚钱途径。
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孩子,做什么能最快最多地赚钱呢?答案不言而喻。
乔莎莎被一位学姐介绍入行,不久便觅得一位金主,以每月一万块钱的价格出卖自己。第一次过夜时,她在黑暗中掉了泪,惶恐、失落与伤悲都各有那么一点儿,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后悔于事无补。
事实上,她也不想再回头了。
活到20岁,她没穷过、没苦过、没遭罪过,像一朵长在温室的花儿,需被人时时照拂处处关照,才能继续灿烂美丽地开下去。
从前是爸爸,以后呢,也许就是一个接一个的男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