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大雪封山

北地巳时天不通明,四下雾霭茫茫,看天不见,地不分明。人走在路上,感觉到十分的沉重,像背负了一个人半生坎坷崎岖。

他们邀请到天山穿越。室内暖气烘得热闹实在沉闷,户外散心吹风清醒头脑也是好的,跟着去了。似乎是蛮久远的事。

天青沉沉,预报说有大雪,仍不能阻挡。背靠着天山,雨雪再常见不过。

跟着浩荡车队从闹市中心出发,村庄里彩色房子一间间往身后飞快掠过。以前在别人文字里常常可读到“抬头远处是群山”,总是无比憧憬。尚未走出村庄,抬眼也有山体铺展。大朵大朵的云不情愿作山的陪衬,故意压得很低,山就若隐若现了。

高大巍峨之物常常给我们一种近在咫尺的错觉,遥看时不过须臾可至,直到走了很久才发现,仍隔着比想象更远的距离,无法靠近。



人是否要有山不明朗的失落?旅途渐深,毅然清晰明白,山就在那里。好比大海上航行,茫茫无际飘荡之中总有一座灯塔,风雨浪潮,远处航向雷打不动,默默指引。

出了城市熙攘,笔直挺拔白杨夹道相送。明黄落叶一路纷飞蝶舞。一片叶子,它们从一发芽就知晓这短暂一生的归处,薄薄的一生,最后都飘在风里,泥在尘里土里,不轻不重,竟又不卑不亢,永远欢愉。这是它选择的归路。

就像我们选择出发,一开始都有自己的目的地,山是我们要到达的地方。知道自己要什么就持续去靠近。

伊斯兰教中有一则典故: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太多人了,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是却一直在等待,不能不顾一切向山而去。真正抵达目的地的人,都是那些主动的,没有条件创造条件改变条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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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山上,果真开始下雪。领队停车要求所有车辆给车胎放气,以防万一。

雪越下越大,山体须臾皆白。干燥的牧场感受到大雪的眷顾,收敛起原先尘土飞扬的暴躁脾气,一下子淑女起来。

山峦叠白,天色亦白,大地与天空严丝合缝。偶然隆起的山脊,山脊上牧民砌垒的土坯羊圈,跨越山脉的线缆,给完整的画面戳破了一个个窟窿。正是这星星点点的遗缺赋予山灵动的烟火。

更远处的山脉上铺满金色阳光,晶莹的雪反射给外界的是一座高原上的金字塔。西行朝拜路上,曾在日土县憧憬见到傍晚斜阳横扫每一座大山。据说目睹日照金山,会有无比好运。宇宙大概真有这样的感应,虽然无人证实可信与否,灿灿金光确实给人阴霾散去的豁然开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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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过去了好一会儿,还没到达既定的山窝子。男男女女从睁眼到现在尚滴水未进,都嚷嚷着饿了。于是决定扎营。

扎营的地方靠近一家矿厂入口,那里有一处宽阔平台,可供十台车歇停。平台不远处有牧民搭建的简易公厕,对女性来说,这在寒风萧瑟的旷野上是无比快乐的事情。

简易餐桌,被他们从车厢里卸下,打开,擦拭干净,摆成两排。炭炉里新添了碳,山上风大并不易燃,我举着纸板站在风口一下一下地扇着,看着火苗由微弱变得猩红,仿佛闻到了新鲜羊肉的香味。无论环境如何,食物是亘古不变的期待。

雪地很快被脚印踩乱,原本寂静的雪野突然因为不速之客的加入而热闹暖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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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友离开人群沿着山脊一直向上。原本个头不低,许是由于凛冽山风,风雪中,整个身子蜷缩得微小。雪刚下不久,蓬蓬松松的,沉重的身躯一踏上去,迅速被淹进近乎虚无缥缈的白色之中了。

我不明所以,一直留心着那人。待他返转,双手提着一桶白白的雪。幡然醒悟,原是要“煮雪烹茶”呀!

雪凝天地灵气,茶汲日月精华。于此冬日,闲庭置炉,煮雪烹茶,像是从古代穿越,雅致又浪漫。顿觉两耳喧声悉匿身外。如逢更多选择,谁会陷身泥泞苦苦挣扎,冰清玉洁作一散人何不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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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肠辘辘时遇上美食,简直像是久旱逢甘霖。等到吃饱喝足,雪益深厚,上行不便下行受阻。

车队顺着模糊记忆中的来路,艰难下山。路上竟有挖机开路,铲出的一条恰好够一台车通过的道路。路旁的雪深约等人身,我看着前面的车开过去。往日庞然机械被两侧新铲积过来的白雪夹逼着,显得异常乖巧。它温驯地拐入另一片积雪层去,连发动机的声音都不能使我听见。

车队在雪原上蜿蜒前进,好像钻入了无垠的棉花地。风扬起的雪沙,宛若长长的絮丝,指向迷蒙的天空,牵挂着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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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这游丝般的喘息里做梦,梦见自己长着水晶般清澈的翅膀,往粉妆玉砌的冰雪宫殿飞去。飞啊,飞啊,总不感觉疲倦。轻盈,惬意,可真不像在尘世中摇摇晃晃的任何一个人啊。

是否承受之重无以挪放,是否有人常在现实中折毁自己的双翼?我们始终要记得下山的路。尽管寒风毫不留情掠过山野,融化的雪结成了更难对付的冰。

今年此地尚未闻雪讯。但天气已是冻透,听闻风雪有讯,翘首可待。

我盼望着,风雪中有人打马奔来,一身寒意,火炉旁取暖,打盹儿。

那一年大雪封山也封存了一些记忆,使我忘记了太多。也许终会包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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