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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下午两点钟,警方接到报警,位于长江路馨家园小区二楼住户李先生发现楼上有渗水情况,且水中夹杂着血腥味。警方到达现场后,在其楼上302房间发现女尸一具,身上有刀伤,且房间内有用水冲刷的痕迹。经警方初步判断,这很有可能是一宗谋杀案,本台记者将持续关注事件进展,有相关知情者请拨打110。
另据记者了解,该室所居住的是一名名叫桃子的单身女性,年龄30岁,正是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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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奇凶案仅六小时迅速告破,蹩脚杀手作茧自缚》老陈发现微博上这条被分享的新闻链接刚发布半个小时就收到数万点赞,胸口忽地腾起一股恶气,抬起手便把平板电脑摔在桌上。
“哪个二货门牙被敲掉了,漏风这么快?才开始走正常办案流程,拘了个嫌疑人,就嚷嚷破案到处邀功?没有当警察的素质就从我队里滚出去!”
两个正对着电脑编辑材料的警员像触电一样,手指不约而同地从键盘上弹开,他们太明白,这时候哪怕多敲一个字,发出最轻的“咔哒”声,都无异于引火烧身。
“滴滴!”复印机突然发出空纸报警。机械的声音在十几平的隔间里尴尬地回荡。林警员低着头,抱着档案纸站在复印机旁边,浅蓝色的警员制服黏在背上,慢慢沁成一片邃蓝的汪洋。
“通知外勤,马上归队,开个案情内部通报会!”老陈把桌上的一瓶矿泉水捏得吱吱作响,又猛地拧开盖子,“打电话去,一个个愣着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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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点半,小林按照老陈要求写的案件要点已经投影在办公室白墙上:“受害人现年三十岁,女性。尸体发现时,死亡时间超过12小时。推定作案时间应于昨夜。尸体躯干部位有数处锐器刺伤及割伤,并有出血。在尸体身下发现刀具,通过与伤口对比确信是刺伤受害人凶器。”
“开始之前,组里谁接受了媒体采访,自觉站出来。”老陈的目光在组员间来回扫视。
磊子扶着桌子慢慢站了起来。
“查案,嗅觉灵敏是好事。事实也证明,你对报案人的细微异常举止做出合理怀疑与迅速反应是适当的。”老陈一反常态地压住火气,一字一句地说,“但是仅仅靠嗅觉灵敏,你做不了警察,顶多就是警犬!”
磊子猛抬起头,目光狠狠撞向老陈的脸庞。
“还不服气?我问你,咬住一个嫌疑人,那叫破案?”老陈扬手指着磊子的胸口,打定主意要灭了这个后生的气焰。
“现场发现的一把厨刀,经检验科同事与尸体伤口比对吻合,确认为凶器。我们通过对凶器上遗留的数个指纹进行采样,确认分别属于死者桃子和李畅,也就是本案的……报案人。”
“报案人”三个字在磊子的嗓子眼里梗了一下,还是吐露出来。
“也就是说,报案人李畅有重大嫌疑。假设李畅是杀人凶手,案发后他不仅没有潜逃,反而选择报案。程序上我们应该视为自首情节吗?”
磊子瞪大眼睛:“当然不是自首!我接到报案去到现场,发现李畅家天花板确实存在渗漏水渍与异味,所以决定上楼检查302房间。由于敲门长时间无人应答,在确认门锁没有破坏痕迹之后,破门进入了房间。开门之后,那个李畅一直在门口张望。当我们现场一位同事在死者身下发现后经确认为凶器的刀具时,李畅突然企图逃跑。”
“你最先反应过来,扑上去抓了人,带回来做了这份笔录。”老陈摇动着手里薄薄一叠表格,“那你现在来给我还原案情?”
磊子伸手摸了两次头,都没擦掉额上的汗珠:“嗯……住在202室的李畅因为邻里琐事,持刀闯入302室,刺伤了住户桃子,由于被害人桃子剧烈挣扎,且企图夺刀,李某仓皇逃跑。”
“嗤……”老陈偏着头有些不耐烦,但仍没有打断磊子。
“李某之后企图返回302室,但是大门闭锁,且室内没有任何动静,因此李某借口漏水与异味报警,想借机探查情况。最终当他发现桃子已死,凶器也被警方找到,孤注一掷企图逃跑。”
“然后被你抓了。”老陈随意地翻着桌上另外几份档案,对这个平淡的故事没做出任何评价,“你兴高采烈的接受了采访,英勇事迹全城传扬。”
磊子的耳朵被老陈说出的每个字狠刺着。他琢磨不透老陈的想法,终于决定还是先认个错。“陈队我错了。我不该无视队里纪律,向外界透露案情侦破进度。”
“你确实错了!但你根本没意识到错在哪里!看看这份法医同事的验伤报告!”
“刀伤不是致命伤?”磊子倒抽了一口凉气,用手指点着报告上的段落,一字一句又看了一遍,耳朵开始响起阵阵轰鸣。
“跟我去查案,争取将功补过。”老陈只是拍了拍磊子的肩头,径直朝审讯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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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官我真的没有杀人,真没有啊……”李畅坐在桌子后面,一直带着哭腔呼号。
“没杀人跑什么?”老陈神色冷峻,单刀直入。
“刀确实是我拿上楼的,但我没有杀人!”
“拿刀闯进一个独居女性家里,有什么企图?”扑在桌上唰唰做笔录的磊子抬起头,伸长脖子,恶狠狠的脸慢慢凑近桌子对面的李畅。
“我只想吓唬吓唬她。”李畅慌忙辩解,“我最近刚装修了房子,但是楼上最近常常漏水,泡坏了我的壁纸和吊顶,为这事我上楼吵过几次。”
“报警的前一天晚上,我发现楼上又在漏水,非常生气,就随手拿了刀上楼。302的门当时开着,桃子正在把门厅的水往楼梯间扫。她只跟我说洗衣机进水管漏水,是机器质量问题,不关她的事。但是,一听说我要求她赔偿损失,就像疯了一样,用扫帚打我,还扶着我的刀往她自己胸口上割。”
“死者多数刀伤都在腹部。”老陈一字一顿,提醒眼前这个人。
李畅突然说不出话,脸部僵硬,定格在一副惊愕的表情。
“也许是她自己捅的。”李畅气急败坏,索性满口胡言。他认定这两个警察三更半夜来审讯,就是为了下套,要趁早逼自己认罪。
老陈大力揉了揉鼻梁,眉宇有些暗沉,除了疲倦,又多了几分失望。扭头看了一眼磊子的表格上潦草的字迹。
“我没有杀她!我当时也很害怕,她抢了我的刀,还说要让她男朋友收拾我!”已经起身走到审讯室门边的老陈突然被这几句话扣住肩膀,定在原地。他回过头,示意磊子把这几句也记下来。
“死者有男朋友?”老陈在院子里看着星星,点了一根烟。
“关于死者的背景和人际关系都调查过了。这个女人年过三十,朋友很少,曾今在一个小公司当文员,半个月之前因为某个事故,刚丢了工作。”磊子望着老陈,像背书一样,“有可能那个桃子故意吓唬姓李的?还是说根本就是姓李的胡说八道呢?”
老陈把烟塞进磊子嘴里,横了他一眼:“狗娃就知道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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磊子睁大了眼睛,忘了吸面条。弯弯曲曲的泡面从嘴里漏回汤碗。馨家园系统机房的监视器上,一段视频正不断重复。在李某拿刀上楼吵架的当晚,一个打扮约莫二十来岁的青年走进案发单元楼,十分钟之后跑了出来。
小林刚按老陈的吩咐给他泡了一杯浓茶,回头就发现老陈斜倚在桌上眯着了。二十几个小时不合眼对他这个年纪的人来说,还是有点吃不消。磊子倒是睡意全无,请组里同事帮忙查了天眼和沿路商铺的保全探头,摸清了那个青年的行踪,就自告奋勇去把“关键证人”给请来。
磊子“请”人,当然还是用自己的方式。所以人还没回局里,老陈已经知道他事办成了。
图片上的磊子虎着脸,肩臂浑圆,五个指头紧抠住一张脸,死死按在地上。这张图片又上了本地热门微博,下面评论毁誉参半。老陈没心情多看,直接进了审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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磊子把一个瘦弱的男青年狠狠按在椅子上。自己又绕回老陈身边坐下。他从兜里掏出一台手机,一屏一屏划给老陈看。
屏幕上都是女人的照片。每一张都全身赤裸。照片有的很模糊,有的则很清晰。每张露出脸部的照片都让老陈确信属于被害者桃子。
老陈抬起头看着对面,一言不发,只把档案袋里凶案现场的照片全数摔在桌上。
“不关我的事!她……”
磊子瞪着眼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却被老陈按住:“让他继续说。”
“她发微信要我去她家,说是有事找我帮忙。我当时就去了。”
“你们什么关系?手机里的照片是怎么回事?”
“我跟桃子是网上认识的,后来约过几次。她总要我喊她姐姐,经常给钱我花。最近一两个月她玩起失踪,联系不上,也没再给我打过钱。”
“所以她突然又跟你打电话,你就准备拿出这些照片,讹她一笔钱。”老陈说。
“嗯。”青年蹙着眉头有些犹豫,但还是承认了,“我去的时候,房门开着,地上都是水。她一个人抱着一把刀,哭得厉害。她说……”
“当时桃子跟你说什么?”
“她要我跟她一起,去楼下拼命。”
老陈和磊子同时望向彼此,用眼神交换了一丝疑虑与警惕。
“我遵纪守法,当然不会做这种事。”青年用一种很无力的语气匆忙辩解,“我把她推进屋,劝她冷静。但她拿着刀冲着我,说如果不帮她就滚!我……我就走了。”
“你走了,那她什么反应?”磊子怒气冲冲将手里的水性笔拍在桌上,“你准备那么多照片不是要讹钱吗?我警告你,放老实点!”
“我就是……准备放到网上。没想到第二天新闻里就说,桃子死了。”
磊子怔怔坐在那里,刚刚的对话也没有记在笔录上。之前所有线索,到这里好像被那把捅人的厨刀连根斩断了。老陈黑眼圈显得有些重,起身也有些笨拙。他慢慢走出审讯室,想喝一口摊凉的浓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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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时候老陈精神了许多。他拿起磊子的笔录表格看了一遍,示意继续开始。磊子拿起笔,困惑地望着老陈。
“你说的每句谎话,我都晓得。年轻人,还是坦诚一点,节省彼此的时间。”
青年盯着天花板,撇了撇嘴角,表示无话可说。
“你找桃子要钱,桃子当然不会给。你们发生了肢体冲突。然后,你抢了她手里的刀,捅了她,再逃离现场。”
“我根本就没有捅她!”青年有些失控,站起来吼:“她不愿意付钱,让我把照片尽管发到网上!没错我们是发生了冲突,我把她推倒在门廊上,她梗着脖子像中邪一样挣扎了半天又爬起来!然后……”
青年脸颊忽然蒙上一层可怖的阴影,他咬紧牙关,后面的事情似乎绝口不愿再提。
“然后她用刀捅了自己。”老陈幽幽地说。
“对啊!”青年仿佛经受一阵恶寒,身体有些颤抖,“她用刀不断捅自己。血流下来,跟地上的脏水混在一起。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自杀。”
“她也许是你杀的?”老陈拿过磊子手里的笔录,又认真看了一次,“证词也与案情对上号了。”
“你们不要冤枉我啊!”青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人不是我杀的!我都没有碰过刀!我说了她是自杀你们这些人都聋了嘛!”
“致命伤并不是腹部的刀伤。”老陈望着青年,分外冷静,“我刚刚出去的时候看了法医进一步尸检报告,死者的致命伤在颅内。”
“报告显示,死者生前罹患动脉瘤,而死因则是动脉瘤破裂引起的颅内大出血。警方现在有理由怀疑,你在当日夜晚的争执中推倒本案受害人桃子,致其倒地,头部受到冲击,加之情绪波动,引发动脉瘤破裂,导致受害人死亡。你现在作为本案嫌疑人被正式拘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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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蛋,那个姓李的像疯子一样,没想真被他蒙对了!”磊子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那女的真把自己捅了!铁了心要自杀?”
老陈摇摇头:“听那男的证词,感觉也许是发了什么癔症。法医同事的报告上也注明这种程度的脑内出血会引起幻觉之类的。也许,她并不想死。”
“不过陈队,你这回真让我开眼了!”磊子好像听懂了刚才的话,一边走一边望着老陈,“你怎么知道那个男的隐瞒了两人动手的事情?是眼神还是语气,还是……别的什么?查案还是有什么诀窍吧?”
“我哪知道?”老陈低下头,舒了口气,“只不过是学狗儿,咋咋呼呼乱吠一通,谁知道真有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