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集插曲:张学友——我等到花儿也谢了
屋子里恢复了平常的杂乱喧嚣,每个人又都回头关心自己手上的事,曼丽刚刚的出现,像一个小小的休止符,暂停了几秒这个混乱封闭的世界,却并不能阻止它的运行。
王天风望着敞开的房门发了好一阵呆,直到窗外的风裹挟着雨水把他衬衫都打湿了,凉凉的贴在后背上,才渐渐回过神来。他回身继续和变了形的窗扇搏斗,他可不想让雨再把床褥都弄湿,那样他今晚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了。
风渐渐小了,他心不在焉的用劲推着,嘲笑自己真是发痴,一把年纪了竟然迷恋上一个小姑娘,当初他处在亡国灭种,救亡图存的困境中,被残酷的现实挤压逼迫着,没给自己留下多少空间和精力去想她。可即便这样,他对曼丽的心思却像种子一样,顽强的破土而出,越长越大,成了棵茁壮的小树苗,顶在他心尖上,时时刻刻想要撑破他疲惫的心房,戳破他的伪装和掩饰。
计划就要开始的时候,面对他一手策划的残酷未来,他心里不是不害怕不忐忑的,害怕自己会顶不住心痛出了纰漏,忐忑这样巨大的牺牲能不能达到预定的效果。所以当他在面粉厂,看到蹦蹦跳跳的曼丽时,他想,过了今天他们都会死,他爱她,她是否知道他的爱,亦或她根本不爱他的这些心思,在生死面前又有什么重要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让他小小的放纵一下呢?
她那么快乐,为什么不能分给他一点点快乐呢?
如果当初她嘴里不是含着糖,他一定会吻她,吻个天昏地暗,吻个够本。然而当他靠近她,接过棒棒糖时,还是退缩了。
他毕竟是王天风,军统里有名的苦行僧,正派的可以出家当和尚的严厉教官。他可以在执行任务时把自己当做一件武器,一个工具,和任何需要的目标调情卖俏,施展魅力,可是对真正喜欢的人,一切技巧都毫无用武之地。
说到底,他是个笨拙的人。
不知不觉,雨停了,他放弃了关窗户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注意到窗台上有一个磕掉了齿的红砂花盆,栽着一株快要干渴死的绿萝,低垂的黄绿色叶片浸在雨水里。这是那个精神病从外面捡回来,放在窗台上的。王天风端详这株起死回生的绿色植物,觉得自己就是它,他本来已经死了,既然理想已经达成,世道已经平安,为什么还要来一场大雨,让他又活过来呢?又有什么意义?
精神病唱完了A面,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开始了B面的播放。第一首是他最喜欢的专辑主打歌,他虽然神经有问题,痴痴颠颠,却有一把好嗓子,加上音准好,乐感强,歌声竟也十分动人。
只是王天风向来不爱靡靡之音,并不留心, 只管出神。偶然几句飘到耳边,清清楚楚,一字不差,唱的是:”每个人都在问我到底还在等什么?等到春夏秋冬都过了难道还不够?“他心中一惊,不禁侧耳,又听唱到“其实是因为我的心有一个缺口,等待拿走的人把它还给我。”听了这句,不觉唱到心里,想到这一个月以来的朝夕相处。又听到“我也知道你永远都不能够爱我”时,已经灰了的心不禁更灰了,再听及“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我等到花儿也谢了。”一句,直接点醒了自己。
他现在终于明白,一直以来,自己为什么要在她面前努力的装无辜,扮忧郁。他竟然希冀着曼丽能把他捡回家!此曼丽非曼丽,他心里清楚,她是未来时空里锦瑟的明媚倒影,和他这个快一个世纪前的幽魂没有任何瓜葛。无论时代如何发展,社会怎样进步,也没有年轻姑娘随随便便把来路不明的陌生男人带回家的道理,真是妄想过头了!
他抬眼看到玻璃窗上反射出自己颓丧的脸,扯了扯嘴角,做了一个自嘲苦笑的表情。
刚刚在厕所放完水的黑瘦男子提了裤子,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他也睡在靠窗的位置,和王天风的床相对,正坐在自己铺位上翘着二郎腿吸烟。
纹身哥从地上捡起鸡腿,去走廊的水房冲洗干净,进屋的时候,敞开的窗户和门之间吹过的穿堂风让他觉得有点冷,顺手带上了房门。
当他坐回床上,举起鸡腿,准备一口咬下去的时候,只听“砰”的一声,门被大力推开。
一股凉风窜了进来,屋子里的人又被按了暂停键,除了视线,都被定在了那里,一动不动。
纹身哥虎躯一震,觉得自己好像进入了时光隧道,相同的位置,相同的姿势,刚才一闪而过的小仙女又出现在门口,周围的一切都相似的另人懵逼。
他看到双颊酡红的女孩儿,因为微汗,皮肤上闪着迷人的光泽,离他越来越近。
“卧槽......”
赞叹中他走了神,手上不觉一松,鸡腿又掉在地上,涎水被风吹成了半个抛物线。
王天风被推门声惊动,回身看到曼丽踩着湿透的凉鞋,啪嗒啪嗒的小跑到他跟前,两个人隔着一个手臂的距离。
房间里没开灯,被傍晚的玫瑰色霞光熏染了的空气,静谧的流动在他们周围,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看着她,心中那个被自己判了死刑的隐秘希望,渐渐苏醒。
她也看着他。
她刚刚跑的有点急,头发乱了,气喘吁吁,一头的汗:“我……你……咳咳咳……那个……”
她大眼睛亮晶晶的,急的满脸通红。
曼丽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直接说,跟我走吧,从此以后我养你吗?!怎么听起来这么奇怪?!她并不是这种意思,虽然确实是这么回事,但!其实也并不是这么回事呀!
脑海中有无数的碎片闪过,她却无法抓住它们拼凑成一个完整的句子。
她的眼光扫过自己的贝壳包时,恍然醒悟。手忙脚乱的打开它,从里面掏出一叠厚厚的医院收据。
她把它们捧给他:“我,我给你垫付了三十万的医药费,这钱你……你要还我的。”
他直觉这应该不是她折回来的理由,微觉奇怪,但还是诚恳的说:“曼丽同学,我十分感激你的出手相救,我肯定不会赖账的,但是我现在身上确实没有这么多钱,一旦赚到钱,我一定会还给你……”
原本竖着耳朵,对他们的关系充满好奇的众人失望了。竟然是债主上门追债,真无趣。
“没钱就拿喜儿抵债!”女孩儿斩钉截铁。
“喜儿是谁?”
“你就是喜儿,喜儿就是你,你要跟我回去抵债!”曼丽说的义正言辞,债主的身份增强了她的自信和底气。
他们两人对视了几秒,女孩儿不自然的撇过脸,他心里明白了大半。
“你说你会还,可是什么时候还?你又没有身份信息。地址,电话,联系方式,统统没有。这里你随时都能离开,你走了,我要去哪里找你,找你……要钱!”
“这种情况,你只能先跟我走了,放了你我的钱就泡汤了。你什么时候还清了,我再放你走……”
她泄了气势,越说声音越小,头也垂了下来,有点自己都编不下去的感觉,一脸羞惭。
一只绿头苍蝇在他们之间飞来飞去,嗡嗡的曼丽心烦,她伸手扑打了一下,赶走了它。
她现在和屋子里所有的人一样,屏息等待着王天风的回答。
对床的黑瘦男子看呆了,忘了吸烟,没注意到香烟烧的只剩短短的一截,烫红了手指,疼的他一个激灵扔了烟蒂。
黑瘦男人觉得这是一个天赐的良机,也许是他这辈子唯一的一次机会也不一定。
他嗖的一下把头插到两人中间,直问到曼丽脸上:“小妹妹,我也可以抵债的!我身体好,什么都能做,你想要我怎样都行,做牛做马一辈子都行!我比他年轻,比他强多了!你看……”
曼丽抬头看着王天风,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些答案。她下意识烦躁而粗鲁的推开了黑瘦男人的脸。
女孩儿看到王天风的眼睛弯成漂亮的弧度,含着笑意,好像努力忍着高兴似的,颔首低眉,温柔的说:“你说的太有道理了,是我之前考虑的不够周全,我……我一切听你的安排。”
曼丽笑的皱起了鼻子,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就往外走。
王天风指着床上的行李包,“别把这个落下了。”
女孩儿回头看了看肮脏的床铺,连带嫌弃起上面的行李包,“不要了,走吧。”
“为什么不要?”他长臂一伸把包拎了过来,“里面还有钱呢。”
曼丽扭回头,心里有点开心,牵着他和等在门口的白胖男人一起出去了。
屋子里又渐渐恢复了喧嚣,除了那个黒瘦男人。他瘫软在床上,抚摸着自己刚刚被曼丽推过的右脸,陶醉到无法自拔。
白胖男人按照程序,要他们签署了免责法律文书,承诺离开后如有意外,救助站概不负责。随后目送他们离开。
他望着他们的背影,心中不自觉的涌起了祝福,忽然有一种调到婚姻登记处工作的错觉。他笑着摇摇头,坐回椅子上继续他的工作。
曼丽计划打车把人抢先送回去,可是刚出救助站的门,就看见梁仲春从车上下来。
梁仲春也一眼就看到牵着王天风的曼丽,气的鼻子都歪,看来她到底把人领出来了,他的劝一句也没听进去!
曼丽低着头走向他,梁仲春心想,哼!知道自己理亏,想要伏低做小,服软求情,把人留下来?门都没有!原则问题,他是不可能退让的。他摆出一副坚如磐石,绝不会被她的花言巧语所动摇的冷酷姿态迎战她。
哪知道曼丽压根就没打算和他多费口舌,刚到身前,趁他不备,嗖的一下把他手里的车钥匙就抽了出来了,牵着王天风几步跑到车旁,开了车门就把人塞到车后座。关门前,她按着王天风的肩膀交代:“乖乖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随后啪的一声,锁好车门,整个过程快如闪电。
梁仲春反应过来时,这股火更旺了,他扑过来抢车钥匙。
“怎么着!你能耐了!不仅不听话,一句解释都没有,现在都学会抢东西了,先斩后奏啊!你现在眼里还有我这个哥吗!是不是我管不了你了!”
曼丽死死的攥住车钥匙,左右躲闪,就是不给他。
“谁说我不解释啦,我有话说,现在就要说!”
“说!!!”
“去那边说。”曼丽指着附近不远处的一株梧桐,梁仲春这才注意到车窗玻璃下王天风充满关注的脸,吓了一跳。吵架是不能当着外人的,梁仲春用手抹了把脸,他太阳穴疼的厉害,没办法,一甩手,恨恨的朝梧桐树走去。
“这回你说吧,给我好好解释解释今天的事儿,你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啊!为什么今天这么混?”梁仲春靠在梧桐树树干上,努力平复着怒气。
“为我自己。”曼丽低头用脚拨弄着地上的石子。
“什么鬼话?!”
“是为我自己!为我能心安。就像你说的,他是个陌生人,我犯不着为他怎样。当初他住院,我希望他能活,是因为我不想以后心里都压条人命,后来他活了,如果他一切正常,这一页也就这么翻过去了。”
“可是他不正常!他什么都想不起来,没有钱,没有亲人,没有身份,没有工作。我如果就这么放他走了,他将来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能够心安。就像遗弃小孩儿或者是小狗一样,看起来是甩开了包袱,可是心里的包袱永远甩不开。”
“我可不想一辈子都良心不安,你明白吗?老梁。”
“你用不着不安,这本来就不是你的责任。”梁仲春把重心从左脚换到了右脚,隐约觉得自己要被说服了。
“事实和感觉是两码事,即便将来事实证明与我无关,可我现在仍然觉得这事儿是块心病。”
“你之前不是说,要让我去维也纳玩吗?我很清楚,如果我就这么抛下他,那将来我无论做什么事,去旅游也好,上课工作也罢,我心里永远也不可能踏实。时时想着这个人是不是现在出什么事了,如果我当初没把他送走,人就不会有事,算来算去还是我的错,良心不安你要我怎么过以后的日子!”说着,说着她竟要哭出来。
梁仲春又心软了,他拍着她的背安慰她,为自己的立场做最后一点反抗:“可是一个女孩儿怎么能和一个陌生男人单独住呢?”
曼丽赶忙擦了擦眼泪,动作迅速的梁仲春都没来的及看清她是不是真的哭了“不是单独,你忘了?我和骑云,徽茵一起住,他来了和骑云住楼下,我和徽茵住楼上,不是正好吗?”
反抗失败,梁仲春无话可说,败下阵来。
“你现在同不同意呀?他的花销从我工资里扣吧,我绝对不会让你破费的。”曼丽努着嘴笑嘻嘻的向他撒娇。
“哼!你的工资还不都是我发的!”他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再说他能花几个钱,不就是吃口饭嘛,饭钱我还是出的起的。”
梁仲春不再说什么,往车的方向去了。曼丽知道这是答应了,赶忙追了过去。
此事已成定局, 可梁仲春毕竟是个负责任的哥哥,他心里盘算着回去后要减少小郭的工作量,让他最近重点看着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
回程的路上,三个人在车里都默默无语。
年轻的于曼丽对于自己一时心软,冲动的把王天风捡回来这件事情会为自己带来什么毫无概念。
她并没有料到,那之后王天风会以什么样的代价来回报她,他们又会经历怎样的缘分。
后来,当王天风在异国的街道上孤独徘徊,在纸灯笼的微光和木屐声中几番思索时,也不得不承认,此刻正是他们之间一切的源头和开端。
故事的大幕已经开启,剧中人毫无觉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