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微澜坐在窗边,开始享受她忙碌了一早上准备停当的早餐。
五月的初夏,暑热日炽,窗外的石榴花开得正艳。正应了古人“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间时见子初成。可怜此地无车马,颠倒苍苔落绛英。”的诗句。
但美妙的时光总是倏忽即逝的,她面前的半碗薏米红豆粥还没来得及吃完,就听到主卧室里起床的窸窣声。户主吴思凡洗簌的速度快到她来不及准备,对方已经坐到餐桌旁了。
“什么菜都没有,让人怎么吃啊?”他把刚拿起的筷子往桌上一甩,站起来,拿起昨晚撂在沙发上的公文包,把大门“哐”地一声关上就下楼走了。
白微澜愣怔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桌上明明一满桌子菜:豉汁蒸凤爪、豆角烧茄子、清炒凉瓜。还有一大早煲好的桂圆红枣银耳羹。吴思凡说的什么菜都没有,可能是说没有他爱吃的菜。但是,她和这个男人共同生活了20多年,根本不知道他究竟爱吃什么菜。有时候他明确表示不爱吃的菜,在其他场合却吃得比谁都欢。
闺蜜朵云幂说:男人最不能忍受的是饥饿。他们的身体一旦处于饥饿状态,神志就会出现非理智倾向。自控力差的就会表现出暴力倾向或者狂躁症状。她说到“饥饿”两个字的时候特地拉长声调并故意朝白微澜挤眉弄眼。白微澜用食指顶着朵云幂的额头恨得咬牙切齿:“你呀你!有的没的尽想些啥?”
但有时候仔细想想,还真是那么回事。吴亦凡今天何尝不是在莫须有地借题发挥?他们没在一个房间睡已经两个多月了。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却相敬如宾相安无事,这只是白微澜的一厢情愿而已。偶尔她会想起母亲生前一再向她和哥哥强调过,她与父亲此生此世一定要“生不同床,死不同穴”。
如今她算是彻底理解了母亲内心深处的那份愤懑。
有些人在一起生活久了,就像两颗树长到了一起,枝缠藤绕盘根错节,彼此难舍难分。而另外一些人在一起生活久了,就像芒刺深入骨肉,伤筋动骨,痛苦不堪。最要命的并不是彼此都感觉芒刺在背。两个人都痛苦的婚姻很容易分崩离析。就算有痛有伤,芒刺一旦拔除,自然也就痊愈了。最可怕的是其中一个痛入肺腑,而另一位却以为彼此相濡以沫难舍难分。
白微澜和吴思凡就属于最可怕的那种关系。
而时间对于白微澜来说,就像一把利剑,常常将她的记忆斩断成碎片。她坐在窗边,恍惚中自己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父亲对她大声地呵斥:“这么大了,吃饭还漏得到处都是!你下巴是有个洞吗?”紧接着就有一双筷子戳过来,她吓得躲闪不及,嘴巴已经被筷子强行撬开了。
她不觉得疼,只是满嘴里都有一股咸咸的味道。她的牙龈又出血了。
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懂得如何相爱并爱他们的孩子。白微澜现在知道有些人从生到死可能都不懂得如何去爱。但小时候她却本能地怀疑自己并非父母亲生的。她不止一次地想过离家出走。但她又害怕会遇到更可怕的人和更可怕的事。所以她一直都不敢行动。直到有一天,她发现了一条捷径可以让她逃离这个家。那就是有人跟母亲提议把她过继给一个远房表叔。她几乎是满怀期待地等着被人领走。但很快她的希望落空了。当表叔听说她八岁了还经常尿床之后,只字不再提过继的事。
嫂子过门时,她刚上小学,在此之前她成为全家人的笑料是因为每次晒被子,她画过的地图就会再一次展示给全村人看。嫂子过门后不久,小侄子就降生了。从此以后,终于不再有人拿这个当笑料了。因为绘制地图的工作后继有人,她逐渐被家人淡忘了。
但淡忘并不等于放过她,有时候她也会在某些重要时刻被想起来,又被所有人轮流取笑一番才肯作罢。她逐渐习惯了家里人的嘲笑和蔑视。就像小猫小狗习惯了被偶尔踢上一脚,习惯之后的反应就是连本能地“喵”“汪”一声都省了。她已经学会了麻木和漠视。
直到有一天她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她才又重新燃起远走高飞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