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一波的潮水涌上来,似乎裹挟着万千之势,又轰然退去。沙滩重归平静,仿佛一切都是幻象。虫们探出头来,正要窃窃私语,又一波骇浪冲天而起。尖叫声、嘶吼声,扭曲的脸、战栗的笑,亡命的刺激、迎战的兴奋……然而潮声充塞天地间,湮灭一切,新的死寂随即降临。
曾相信,个体的微光终能汇成明亮的灯塔;到如今,才明白微光终究是微光,它如此微弱,于茫茫黑夜中只看得到无边的黑,又从何而知自己身处何方。千辛万苦翻山越岭,侥幸走到一起,却遇上漫不经心溜过的一阵风,那一点点欣喜的光又一次四散零落。
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为的是汉宫传蜡烛,能分到那缕轻烟;还是“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转眼,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明日巴陵道,秋山又几重。古来圣贤皆寂寞啊!什么时候,妙手文章只得一声空叹,铁打的肩膀再也担不起道义两字。徒有琴心,却无剑胆,只好躲进小楼,在萤火下,于夜雨中,任肝胆摧折,只听得秋蛩四壁声相竞,只等那明朝深巷桂花香。
苏轼说,世路无穷,劳生有限,用舍由时,行藏在我,何妨优游卒岁,且斗尊前。他又问,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他早已看透,一蓑烟雨任平生,山头斜照却相迎,也无风雨也无晴。到最后,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前些时候,在甘南行走一周。群山环抱中,绿野无边处,有肃穆空灵的白塔,有金碧辉煌的寺庙。经幡被雨水打湿,颜色却愈发鲜明。长长的转经筒,梳着长辫子的老阿妈一个一个转过去。蒙蒙细雨中,一群七八岁的孩子嬉笑打闹,红色的僧袍外,露出一条细瘦胳膊。破旧的佛殿中,扎着乱糟糟的小辫、脸蛋又黑又红的小女娃,跟着妈妈跪拜。爬起来,跪下去,灵活得像一只小猴子,黑溜溜的眼睛在发光,好像这是有趣的游戏,可以安放她无穷的精力。年岁渐长,游戏会变成郑重仪式,寄托她最虔诚的愿望。那时,她是少女,是新娘,是母亲。
山有远有近,人有多有少。高原的蓝天下,有生灵的地方,就有信仰。
信仰之境亦是俗世之地,离不开烟火气的。看那成群的牛羊,在路上慢悠悠走,在草地上低头啃草,仿佛时间没有尽头,此刻即是永恒。远方是磅礴的淡墨云山,草原却在眼前绽开一线,清亮亮的水蜿蜒流淌。阳光洒满这里,不必担心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