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有些放纵的吹着,不知从哪里吹来的落叶停在我的脚边,我看着它转着圈的飞走了,我不知道,它会在哪里落脚,我不知道,自己会在哪里落脚,我只知道,是时候离开了。
空气中飘荡着烟草的气息,每个人都好像只身站在一场洪流之中,等待着来自欲望的冲击。
阿媚慵懒而又随意的掐灭手中的烟,起身,出门,对我说:“你知道吗?我叫贺小凉。”
我说:“你知道吗?你就像是我的一场梦,如今,梦就要醒了。”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回头,认认真真的看着她的背影,我说:“我们都是不合时宜的人,在这个一切边界都被模糊,一切规则被物化,有的人就像是挂在墙上的画,美的单调与狭隘紧紧压迫着我们,我们不断地自我怀疑与自我否定。我甚至找不到我拥有的许多情绪,你,让我再次看见它了,那种悸动,放纵,以及渴望奋不顾身的执拗。”
我不得不承认,那时候我是喜欢贺小凉的。
可,我没说出口。
毕竟,我还欠她一个山高水远的理由。
只是,我再也回不去了。
但是,春天的麦芽终究要酿成秋天的酒!
可,我执拗的相信遗憾更让记忆清晰可见!
那时候我是个肆无忌惮的游荡者,试图寻找到极度的自由,那应该是个秩序开始瓦解的地方,或许哪里自我意识不如现在这般衰微,社会定位与社会价值远在自我怀疑之下,来自外界的约束少的可怜,或者根本就没有。可,我没有找到,或许那地方只能存在于我的主观臆断中,我也不知道何时放弃了寻找……可能,当我试图去放弃的时候,我便走在于贺小凉分道扬镳的路上了。
在那个懵懂的年纪里,我离开了。
而阿媚留下了,吃饭,睡觉,抽烟,喝酒。
如今,音信全无。像这般持续已有多久,我不记得了。三年?四年?
我带着偏见看世间的每一个角落,同时我又期待,期待着偏见被打破或者被再次印证。我一无长进的行走着,像个笨拙的发问者。遗憾越来越多,嘲讽越来越多,思考越来越多,白天和黑夜的交织让我困扰不堪,两个不同的自我在意识中争辩不休。
一个自我文雅,庄重,凝练,发出一阵阵清脆悦耳的声音,仿佛一位古老的身穿灯芯绒上衣的意大利风琴演奏家,在某个后街老老实实的演奏着手摇风琴。
一个自我宽阔,哀婉,平静,像飞蛾一样猛烈的撞击着置于灯笼中遥不可及的火焰,像浮冰漂浮在一望无垠的海面,顺流而下,又不可自控。每当夜晚的自我出现,总有许多的面孔浮现,安慰遍体鳞伤的我……而阿媚便是其中一个。
也许有一天,那些错过之人,在经历了颠沛流离之后还能再度相逢。也许有一天,美丽的梦和美丽的诗一样,常常在没能料到的时候出现。我喜欢那样的梦,好似我初初见你……
记得,那时
陌生人的身体挤压褶皱的衣角
不知谁的西装传来樟脑球的味道
旁人的体温紧贴在身后
浑浊的空调风扑面而来……
火车像是不知疲倦般,一路哐当哐当的向南而去,我对一所陌生城市的向往与期待也在这拥挤,嘈杂,狭小而又孤独的车厢中消磨的所剩无几,愈发显的烦躁的情绪更让我坐立难安,我不断地调整着坐姿想尽量让自己舒服一些,然而焦躁却还是如影随形,从不肯落下半步。
夜晚悄然而至,窗外陌生的城市灯火通明,我知道,这不是终点,我只是过客,匆匆一瞥间,拥有变作失去。
打牌,刷剧,聊天的声响也逐渐削薄,好像从没有存在过一般。我打量着周围,大多数人已在朦胧的美梦中寻找心之所向,而我的思想愈发清晰,愈发烦闷。我向着车厢的连接处走去……
在那显得狭小而又幽暗的空间里,她慵懒的斜倚着车窗,扑朔迷离的眼睛盯着指尖明灭不定的烟火,另一只手不断地拨动着打火机的盖子,清脆的声响和她的呼吸附和着。当她的唇离开烟蒂,淡蓝色的雾弥漫开来,在空中飘散成一朵曼陀罗的样子。
那时,哐当哐当的行驶声已经消逝,我的眼里只有她的影子,无数美好细节与片段交织而成的河流驱散我所有的烦躁。
我看着她用修长的手指温柔熟稔的碾灭烟蒂,然后在我的世界里悄然无声的离去。
除了“媚”,我想不到任何的字眼或者词语去形容已经离开的女子。
我被她身上某种超脱世俗之外的东西深深吸引,就像是无序与平衡的结合。可我又深知,一切事物的发展都是由无序向着有序逐渐变化,一切规则的指定都是由失衡向着平衡变化……这种矛盾不断驱使着我,第一次有种冒险的冲动。
我再次见到她是在我寄居的酒馆。那天的夜晚风有些大,落叶杂乱无章的铺陈在马路上,行人很少。我坐在门槛上,远远的,我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她向着店里一步一步走来。
月光慢慢升起,我的呼吸落地可闻,一切的声响都销声匿迹,她的脚步声就像是音符在跳动,温柔而有力的踩在我的脉搏上……
我在酒馆的吧台看着她一个人喝着酒,沉默,不笑,眼睛里有些淡淡的光,随意的看向窗外。
我想:一个人与灯红酒绿的世界如此格格不入,该是多么的孤单。一个人与喧闹嘈杂的世界如此陌生疏离,该是多么的落寞……
我大起胆子向她走去……
我说:“人间有别人用坏的时光,世上有被人乱放的歌唱。此时或许有人在牧羊,不知在那座山上,此时有人裙裾飞扬,不知在那条不知名的街上,此时有风,此时有雨,此时有人走在挂满没有钥匙的锁的桥上。既然人间有了如此多的东西,有失意,有落寞,又有何妨,人间有如此多的美好,想想明天的清晨日出,黄昏日落,又有什么好悲伤……”
她说:“夜晚收起羽翼,安然睡去。人们经过铁栏杆时,听到树枝和枝条摇曳,轻声作响,似乎在提醒人们黑夜的寂静。但我们必须就此打住。因为我们已经超过了眼界的许可,探究过深。我们希望抓住一根树枝或者树根,阻挡自己顺流而下。但当一扇门被关闭之后,一切都消失了。为了隐藏自己,为了让自己显得与众不同,我们的灵魂分泌出一层保护壳,而当保护壳碎裂的时候,剩下的只有皱纹和粗糙。”
我说:“如果有那么一刻曾让你失神,你觉得会是什么样子?”
她说:“没有起伏,没有悲哀,只有空白……”
或许不知是梦的缘故,流离之人爱追逐梦幻……
我笑了笑,没说话,走回吧台,拿出杯子,倒上酒,又重新走向她。
我说:“喝一杯?”
那天她离开酒馆的时候,我看着她有些落寞背影,碎碎的绣花裙在晚风中摇曳成一朵莲花的样子……
后来,她来的次数多了,我们便熟悉了起来。我叫她“阿媚”。而她,总是沉默寡言……
大概一个月后,阿媚和一个男人来到酒馆。他们在那边说话。看似漫无目的的目光时刻注视着阿媚,我看到,阿媚的眼角有一滴晶莹摇摇欲坠,我开始用尽心力的去听他们说的每一个字眼,我想从这只言片语中推断事情的始末。在我正心无旁骛的时候,他们就那样不欢而散……
第二天,阿媚来的比往常晚些。我识趣的没有提起昨晚发生的事,只是拿起杯子问阿媚:“来一杯?”
那天阿媚出奇的爽快,好似所有的风霜与委屈都藏在杯中,一饮而尽,然后滑入咽喉,直至肺腑,再不想对任何人提起……
阿媚告诉我,“她曾爱过一个人……尽管卑微不堪,却甘之如饴。哪怕千夫所指,仍义无反顾……”
我说:“可能这就是伟大的样子吧!”
阿媚还告诉我,“总有一些人能从你的只言片语中探听出你生活过的痕迹,找出你鲜为人知的秘密。然后将你一举击溃,而且是溃不成军难以翻身的那种……”
那一刻,我看向她的眼睛,原来的星辰与大海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阴霾,偶尔还有一朵乌云飘过。
我说:“阿媚,我喜欢你的眼睛,那里面住着星辰与大海,那里面有许多美好与灿烂,那里面有我想要活成的模样,那里面有我曾求而不得的梦幻。”
阿媚笑了笑说道:“你的话就让他从风里来,回风里去吧!”
我知道,是我莽撞了。
我也知道,我们就像风同时吹弯的两棵树,而我是在那短暂相交时被留下的一枚树叶,坠地之时,即生命之末。
阿媚仍旧如往常般到酒馆里小坐,我也仍旧如往常般与她对坐,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如今已记不起,只记得那个位置,记得她抽烟的姿势。
那天夜晚的月亮像是被画上去的,大,圆,透亮,连里面桂树的轮廓都清晰可见。
我说,“阿媚,明天我就走了,要回家继续上学了,你会记得世上有个如我般的人嘛?”
酒斟满。
弦调好。
阿媚弹了一首曲子。
万千的瞬间都在不经意间溜走了,而那一刻却停滞下来,并如硬币一般被打上了印记,永不磨灭。
她起身出门,临近门口。回头对我说:“你知道吗?我叫贺小凉。”
我点了点头,说:“你知道吗?你就像是我的一场梦,如今,梦就要醒了。”
酒斟满。
我隔空举向阿媚,连同未出口的话语咽回肺腑。就像阿媚说的,从风里来回风里去。
至今,我不得不承认,我是喜欢过贺小凉的。
只是,我还差一个山高水远的理由。只是,我们隔着七年岁月流过的河流。
挥手告别,我看见她点了一支烟!
贺小凉,现在的你
一定要楚天阔,一定要大江流,
一定要对月饮酒,一定要忘不了前后,
一定要纯然的双眸不再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