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一眼,我就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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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有一种感情叫:看你一眼,我就睡。

昨晚十点半的时候,碧荷在微信朋友圈发了一个链接。过了一会儿,斌在链接的评论里问:“怎么还不休息?”碧荷如实回复:“还没有,每晚都十一点半才睡。”斌调侃道:“咋睡这么晚?睡晚了会影响美容。”碧荷回敬他:“没关系,有玫瑰纯露嘛。”碧荷说的这个纯露正是斌前段时间赠送的。他在心里骂了声:“这个油嘴”,笑着摇摇头,发了个“敲打”的表情图。

随后,斌发来视频请求。深秋的夜晚已有几分寒意,碧荷穿着一件米黄色的睡衣,围在被窝里,半依在床头。他们从视频窗口看向对方。斌躺在客厅沙发上,电视里正放着电视剧,斌的老婆陪着孩子睡觉了。

聊了几句,碧荷就把视频关掉了。从视频中,碧荷看到斌好像比几个月前瘦了,就问他是不是在减肥。斌说最近工作又忙又累,瘦了十几斤了。碧荷揶揄地说,看来现在这领导也不是好做的啊!

家庭的和睦最重要,碧荷考虑到深更半夜,各有家庭的两位异性朋友,长时间聊天,会引起别人胡思乱想,尤其是双方的爱人。所以聊了两三分钟,她就把视频挂断了,然后,发了条消息说时间不早了,都早点休息吧!

斌又发来视频请求,碧荷立刻按了取消,接着发了一条消息:“时间不早了,别吵醒弟妹了,女人都是小心眼的。”

他央求碧荷:“打开视频,不讲话,我看你一眼就睡。”

碧荷笑骂:“你有病啊,姐有什么好看的,都人老珠黄了。”

他急,“瞎说!我才老了呢,不仅长了白头发,而且后脑勺都光了。”

碧荷看了戏笑:“光了凉快!”

他无耐地说:“太冷”,随后他自嘲道:“我现在都赛钟馗了。”

碧荷问:“此话怎讲?”

斌解释:“我现在的照片啊,贴门口辟邪,贴屋顶避雷,贴床头避孕。”

碧荷听后忍俊不禁:“你想笑死我呀!你有这么大的威力吗?”

斌请求:“我想看你,看你的窝里有没有贴照片的地方,就看一眼。”

碧荷不愿扫他的兴,只好接了他的视频请求。碧荷对着镜头,假装生气的表情泄露出一丝笑意。她手指着他,用口型说了两个字“有病”。斌却满脸堆笑地望着她,做了一个飞吻的动作。碧荷心静如水,迅速挂掉视频,说:“看到了,晚安吧!

男女之间有没有一种感情介于友情和爱情之间呢?享受这种感情的两个人不是爱人,不是情人,却又比朋友更亲切和随意。它比友情更亲近一尺,比爱情又疏远一寸。这种感情从不说爱,更不提性。感觉像情人,却没有情人间的腻味,感觉像兄妹,却没有兄妹间的庄重。

这种感情不是美酒令人沉醉,更像一杯热茶,散发着淡淡的温暖。忙碌时,可以十天半个月,甚至一两年没有任何联系,似乎忘记了世上还有那样一个朋友。可一旦想起、联系或见面,就格外亲切。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对方帮忙,则会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对于这样一种被碧荷称之为临界爱情的东西,有人嘲讽是暧昧,有人赞誉为男女间崇高的感情。只有经历或者拥有它的人才会相信它的存在。

碧荷想,她和斌之间的感情应该就是这种。


2

碧荷的父亲和斌的父亲,曾经在一个单位上班,小时候,他们经常在一起玩。上小学后,他们回到属于自己的村庄上学了,斌父亲的工作也发生了调动。从此他们就没有再见过面了。日子一天天流逝,各自走进新的生活轨迹。那段孩提时代的幼小感情,自然而然地淡出了彼此的记忆。

人生就是兜兜转转,聚散离合。谁也不知道会在那一个路口转身,也无法预测在哪个街头邂逅,冥冥之中,似乎命中自有定数,缘分自有安排。

初三那年,斌因为没有考上高中,家里人要他复读,他便从周流中学转学到碧荷所在的付屯中学,俩个不同的人生轨迹才又产生了交集。巧的是他们的座位排成一排,从左至右分别是:香秀、碧荷、新明、斌。当时,香秀和碧荷是班里的佼佼者,分别担任班里的一些职务,比如:课代表,组长,学习委员等。新明和斌却因为不爱学习,经常完不成作业。

碧荷生的清秀、雅丽、明眸善睐。在当时的农村,她的家庭条件比较优越,家里还有两位心灵手巧的姐姐,把她打扮的像个洋学生。她深得同学们的喜欢,也倍受老师们的宠爱。有时难免“恃宠而骄”,谁不交作业,或者作业交迟了,严格按老师的要求执行,绝不姑息。

一些成绩差的“坏”学生,就对她“恨的咬牙切齿”,背地里偷偷给她取外号。其中有一个就是斌取的,叫“油嘴”。这也是若干年以后的一次聚会中,大家笑谈学生时代难忘的趣事时,斌才讲出来的。

那时,学校还没有安装电铃,上下课的铃声是通过人工操作的。碧荷他们教室外的一棵白杨树上挂着一口铁钟,钟上拴着一根绳子,绳子系在靠近他们那一排的窗户上。学校开始有位专门负责打铃的老师,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把这个光荣的使命交给了斌。他很得意,仿佛掌握了生杀大权。“当,当当,当当当”的声音,分别预示着下课、预备、上课。这是多么神奇的声音,可以指挥全校两百多名师生的活动。

年少时的斌身材伟岸挺拔、五官轮廓鲜明,两道浓黑的眉毛下,藏着一双铜铃般的眼睛,酷似三国时张飞张翼德的那双。他性格暴躁,极易发怒,是个不好惹的主 。他两眼一瞪,有很多同学都怕他。可是,碧荷偏偏不怕他,别的课代表不敢收他的作业,只有碧荷软硬兼施,逼着他交。他对碧荷又恨有气又无可奈何。每当他冲她瞪眼睛的时候,碧荷就朝他吐吐舌头。其实,很多人就像海胆,具有最坚硬的外壳,却包裹着最柔软的“内心”;有着最火爆脾气,却隐藏着最细腻的情感。

新明,个子不高,性格温和。他很顽劣,胆子比较大,但他的顽皮都是默不作声,悄悄进行的。因为他的淘气,没少被他父亲狠狠地教训。初中毕业后,曾经因为跟着别人偷建筑队的材料,进过少管所。但是,他也很有眼光,胆子比较大,新世纪中期抓住机会,买了十来辆货车跑物流,发了点财。这都是后话。虽说他是碧荷本家一个堂哥,但当时他对碧荷简直是崇拜。

赵芳老师是一位从中师毕业分配来的年轻女教师,比碧荷他们大不了几岁,戴了一副眼镜。她活泼、开朗、阳光,说话语速很快,像打机关枪,走起路来,像刮过一阵急风。比起那些“老古董”,同学们其实更喜欢她。由于喜欢就想吸引她的眼球。成绩好的学生,得到老师的关注是很自然的。那么,成绩一般的学生为了引起喜欢老师的注意,有时会故意使点小坏。斌和新明的那次有惊无险的小坏,却为他们以后的友谊奠定了基础。

那天,新明不知从何处弄来一条仿真玩具蛇。灰褐色的蛇身非常柔软,三角形的头上长着一对绿色的眼睛,流露出凶光,一条红色的信子,似乎发出“滋滋”响声。

上午最后一节是赵老师的物理课,学习《摩擦起电》的内容。课堂上老师提了一些问题,斌回答了几次想引老师的注意 ,却一再被老师忽略。斌爬在桌子上听又听不进去,睡又睡不着,百无聊赖。他看到新明手里的玩具蛇,突然灵机一动,大脑里产生了一个刺激的念头。他悄声向新明要过玩具蛇,握在手中,眼睛时刻关注着老师。在老师板书完转身的刹那,他突然一扬手,那条制作的惟妙惟肖的玩具蛇,扭动着柔软身体,“噗”的一声从赵老师的面前落下。毫无心里准备的赵老师被吓得“哇哇”大叫,完全顾不上做老师的形象。教室里的学生一下子像开了锅的热水,沸腾不已。当她看清是一条橡胶蛇时,顿时惊吓变成了愤怒。她厉声问了几声,是谁干的,没有人回答。她于是抓起书,捡起橡胶蛇,气冲冲出了教室。

斌知道这次祸闯大了,如果告到班主任那里去,肯定是先罚站,再写一两千字的说明书,然后请家长,最后当着全班同学和家长的面,念说明书。罚站没什么,不过是个体力活。请家长也不怕,最多挨一顿揍,不过皮肉之苦。可是那一两千字的说明书,就是想破脑袋,挤也挤不出来那么多字啊!而且一次写不好,增加50字。对斌来说,那才是真正的恶梦!

教室里乱成一团,碧荷是物理课代表,平时和赵老师接触比较多。她皱着眉头斜了斌一眼,正好遭遇斌投来的求助的眼神。她轻轻咬了咬嘴唇,起身出去。物理办公室里,其他老师都上课去了,只有赵老师,手里拿着那条玩具蛇,若有所思。碧荷敲门进去,对赵老师说,那个同学知道错了,想来认错,又不敢,让她来问问老师能不能叫他过来。赵老师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像雨过天晴的暖阳般闪了闪,回答说,叫他来吧。

碧荷回到教室,对斌说,如果他不想受到班主任的惩罚的话,最好就去给赵老师真诚地道歉。赵老师并没有怎么为难斌,只说要他以后在课堂上认真听讲,不要扰乱课堂纪律之类的话。二十多年之后的聚会上,斌才开玩笑说道出实情,赵老师也说其实那时挺害怕斌的,尤其是他瞪眼的时候,所以,站在讲台上,都不敢看他。或许这只是成人之间的玩笑,说说而已,但任何人之间的感情就是一种很微妙的关系,往往因为一件小事,感情就近了或淡了。

斌记忆的画屏上,从此留下了一抹挥之不去的色彩。当出入江湖,淹没在尘世的喧嚣中时,它就是一副淡淡的水墨画;远离浮华,一个人独处时,它又会变成一幅浓墨重彩的工笔画。


3

所有的结局都已写好/所有的泪水也都已启程/却忽然忘了是怎麽样的一个开始/在那个古老的不再回来的夏日/无论我如何地去追索/年轻的你只如云影掠过/而你微笑的面容极浅极淡/逐渐隐没在日落后的群岚/遂翻开那发黄的扉页/命运将它装订得极为拙劣/含著泪 我一读再读/却不得不承认/青春是一本太仓促的书。

每次读席慕容的《青春》,碧荷都忍不住泪流满面,为那纯真无邪渐渐淡了散了的友情;为那青涩、羞怯、心动,却终究修不成正果的初恋;更为那白驹过隙无法握住的时光。我们站在时间的河岸,凝望奔流不息的河水,回首往事,不得不承认青春太仓促。

初中毕业,他们怀着梦想,踏上不同的人生旅途。斌终于不愿再继续读书,而选择了参军。碧荷上了三年高中,高考失利,上了一所大专院校。年轻真好!总能笑着流泪,哭着欢唱。收拾好昔日的情感,暂时打包封存。然后,精力充沛的投入到在面前展开新生活中去。

他们联系不多,高三毕业那年暑假。斌从部队专业回来,分到县武装部工作。他去碧荷家里玩,对碧荷说,有个女孩一直在追求他。那个女孩是他们的同学,初三时就坐在他的前边。碧荷盯着他的眼睛调皮地说:“不错啊!赵小玲嘛,我记得,挺漂亮的,水汪汪的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像会说话。”斌被碧荷盯得有些慌乱,用手背摸了一把额头的汗水,摇摇头:“可是,我就是不喜欢。”碧荷问他为什么。他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有原因。

真正爱不爱一个人,并不是因为对方有没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外表,也不是因为对方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文采;不是因为对方是不是家缠万贯的名门望族,也不是因为对方是不是位高权重的风云人物。爱,其实真的很简单,就是喜欢和他在一起,就是喜欢和她说话,就是抑制不住的想他,在爱的人眼里,那个人就是天空的一轮明月,是山间的一潭清泉。

碧荷心中也曾有那么一轮明月,在皎洁的月光里,爱了、笑了、哭了。但是那月亮高高的悬在头顶,只能仰望,永远无法触及,最终在岁月的年轮里,化成了生命花瓣上的一颗滚圆的露珠,点缀着感情的海洋。

很多人都说,女人找个爱自己的人,会比找个自己爱的人幸福。为了忘记那份感情,碧荷在大学时被动地接受了一个男孩的追求。之所以说被动,是因为碧荷对他完全没有感觉,无论他为她付出多少,她都无法心动,体会不到幸福的感觉。这段感情注定是要长久不了的。她今生最愧疚的一件事,就是自己当初盲目的接受,最后残忍的离开,无情的伤害了一个无辜的人。所以说,爱情不能将就,一定要两情相悦,才会收获幸福。

大专毕业后,碧荷报考了专升本。报名费是一年四千元。当时由于家里知道她找了一个贫困山窝窝里的男朋友,而要求他们分手。否则不帮她交报名费。碧荷心里对他没有爱情,分手对她来说,或许只有愧疚而没有心碎的痛苦。她即使提出分手也是因为两人之间没有感情,而不是更世俗的问题。她突然对家人这种世俗的做法,很反感。青春期的叛逆,让她坚持不分手。

家人说到做到,冷眼旁观,看她怎么去上学。她是个倔强的女孩,心里憋着一股劲,决不屈服,一定自己想办法。她在上学时,做了两份家教,攒了一千块钱,其他的,都是她从朋友们那里借来的。当她毕业参加工作后,挣了第一笔钱还给朋友们时,她明白,他们从来都没想过要她偿还。尽管这份情谊令她感动,但自古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借钱的朋友之一就是斌。那时,斌经媒人的牵线,他已经和邻村的一个姑娘结了婚,生了个女儿,才几个月大。他老婆在县城开了一家小百货商店。碧荷不知他对老婆感情如何,但是从他讲起女儿的每一句话语里,从他眉飞色舞的描述里,从他激情洋溢的夸赞中,她深深地感受到,他初为人父的自豪和对女儿的厚爱。

斌听到碧荷说了她的情况后,毫不犹豫的拿钱给她。当碧荷道谢时,他不满地说:“傻瓜,跟哥还客气。”他一直以哥自居,直到后来有一天,才知道他其实比碧荷还小几个月。碧荷就要求他喊姐,称呼又改了过来。

碧荷在本科毕业时,终于还是和男朋友分手了。感情的事是最没有道理可讲的。在成长过程中,谁不曾被人伤过,谁又不曾伤过他人呢?但是,碧荷每次想起这段感情,都觉得愧疚,觉得亏欠和自责。当初明明知道不爱,只是为了自己疗伤,就硬是给了他人一份幻想,在他人付出了真心和时间之后,又决然转身,假装看不到他鲜血淋漓的伤口。


4

有些感情被岁月闲置在记忆的一个角落,任尘世的琐碎和生活的繁杂将其淹没,似乎永远被遗忘了,可是一旦被不经意的提起,它依旧那么亲切,那么难忘。

碧荷远嫁他乡,很少回去。即使回去一次,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和以前的同学朋友很少联系和见面。

有一年暑假回去,刚好碰到在县一中教书的香秀。碧荷提起往事,问起斌的情况。香秀说,斌离婚了,房子给了老婆,自己带着女儿住在单位的宿舍里。碧荷曾有几次回来,也找过斌,但是都没有找到。他们的商店已经没开,而县城重建,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只去过他们家一次,再去找时,已不知去路。碧荷向香秀要了斌的联系电话,准备趁这个暑假在一起聚聚。

晚上,斌选了一家生意兴隆的自助餐厅,约了香秀和另外一个同学。香秀住在城里,骑自行车带了自己的女儿。斌开车从乡下把碧荷和四岁的儿子接来。碧荷担心晚上儿子怕黑,早睡,就放在了姐姐家里。

同学聚会的话题一般都是从以往的校园趣事聊起,再聊到目前的工作、家庭、生活。香秀话不多,但每次说出的话都很经典。当斌问起碧荷近来混的怎么样时,香秀抢过话头笑着说:“怎么着也比你强些,后混来混去,老婆都混没有了。”碧荷瞟了他一眼,也笑了,但是没有人留意到她笑容里的无耐,也没人察觉出她心底发出的和斌的婚姻半斤八两的叹息。

婚姻有“三年之痒,七年之痛”。斌结婚七年之后,选择了离婚,其间的苦与痛只有他自己最清楚。如果但凡有一点坚持下去的勇气,他们看在儿女的份上也不会走到这一步。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孰是孰非,都已不再重要。而碧荷也正经历着婚姻中的三年之痒,她面临着感情危机,心每天都如在油锅里煎熬,但她同时又在努力着,尽量用宽容和执着挽救正在一点一点枯萎的爱情。

碧荷为了答谢朋友们当日的支持,抢着去买单。斌拦住她说:“你好不容易回趟娘家,我们这些东道主,怎么能让你来招待?”其他同学也随声附和。碧荷笑着对大家说,还是回娘家好啊,以后一定想方设法常来。

大家散了之后,斌开车送碧荷回家。斌提议带她到新开发的东城风景区去看看。那几年改革的春风也吹到了内地的小城镇,到处征地搞开发,搞环创,建设和谐社会。小县城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建设。东城的风景区,文化宫,体育馆,到处修建有公园和鳞次栉比的商品房,似乎洋溢出一派繁荣昌盛的景象。只是这繁荣,在碧荷的眼里,有几分像水中的月影,虚虚晃晃,总不及那一片一片绿油油的庄稼,让人感到踏实。

斌开着车在宽阔的柏油路上慢慢的行进,马路两边是一排排泡桐树。一盏盏路灯是夜的眼睛,遥遥的和天空的星星眉目传情。斌一边开车一边给碧荷做介绍。碧荷听着听着,感觉自己真的成了一个异乡人,梦里的故乡,已经悄悄的变了模样!

车在东城公园门口停下,斌带着碧荷去走进公园。公园里的一切景物在夜幕下,显得朦朦胧胧、亦真亦幻。晚风轻轻吹拂,小城褪尽了白天的喧闹和酷热。碧荷听斌讲着他不堪回首的那段婚姻,讲以前某某个同学现在的情况。碧荷有时叹息,有时傻笑。

公园里有一条人工小河,小河上没有桥,只是在河水里竖起了一排木桩,木桩的顶端略超出水面。斌说,既然来了,就到河对岸去游览一圈,说着他就踩上了木桩。碧荷虽说心里有些忐忑,腿有点发抖,但还是强装勇敢,跟在后面。她不敢去牵斌伸过来的手,当然并不是做贼心虚,更不是故作清高,只是在这样静谧的的夜晚,在这样幽深的环境里,她怕让人误会。有时候,暧昧的环境容易诱人犯错。斌走木桩就像走平地,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站在河边看着摇摇晃晃的碧荷,呲牙咧嘴坏笑着。碧荷走到最后一个木桩时,斌向她又一次伸出了手。由于最后一个木桩离河岸有一点远,碧荷注意到了斌的坏笑,就把手什了过去。斌用力拉了一下,碧荷跳过去时,身体刚好碰触到他的身体。碧荷听到了胸膛里“扑通扑通”狂跳的两颗心。她迅速地走开,不敢抬头看斌的有所期待的眼睛。她胡乱找了个话题,打破了沉默。这样的沉默似乎只能加速两人之间突发的尴尬。走了一会儿,碧荷说,天不早了,孩子还在家里等她,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碧荷又恢复了平静。她听说斌的老婆并不是真想离婚,只是一时生气,才听了她妈的话提出离婚的。现在还想回头,重归于好。碧荷就劝斌,为了一双儿女,就忍忍他的臭脾气,复婚算了。碧荷还挖苦他,就他那臭脾气,爱喝酒,爱交朋友,常常深更半夜不回家,回到家醉醺醺的,说不定吐的一塌糊涂,还要人照顾。他老婆能忍受他这么多年,已经算不错了。好不容易跳出了狼窝,现在又回心转意,愿意再入虎穴,那也是需要胆量和感情的。即使她有再多不是,那也指不定是他逼出来的。结婚之初,哪个女子不是无限柔情,哪个女子不是满怀爱意呢!他却不满的抗议,说碧荷眼中的老弟就那么差吗?坚决认为,好马不吃回头草。

缘起时,她就是你恋上的一杯酒,一次次的饮下,一次次的醉人。缘灭时,她就是你抽过的一支烟,在眼前弥漫着、氤氲着,渐渐的淡了,散了。

任何一场爱的离散,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爱的不够。

斌和碧荷都不再讲话,音响里放着张国荣和梅艳芳的合唱《缘分》没有一声再见/没有半声凄怨/淡淡去但无言/过去终于过去/留下了当初一切在怀念/每段美好的片段/脑海一再闪现/是否能证实曾与他有缘……


5

人生经历的每一回磨难和感情上的创伤,都如一粒粒的尘埃,掉落在我们蚌体一般的灵魂深处,一次次的磨砺,一次次的流泪,到最后,全部变成一颗颗洁白无瑕、饱满丰润的珍珠。这就是代价,也是收获。

碧荷曾经沉溺在灰色的感情漩涡中无法自拔,曾一度把自己变成一个怨妇、怒妇、泼妇,一个连自己都讨厌的人。她有几年特别消沉、绝望、厌世。她把自己封闭在自己的内心深处,离群索居、独来独往。她在孤独的日子里,以写作来排解寂寞,以读书来化解幽怨,以思考来获得平静。最后,终于化茧为蝶、浴火重生。她终于明白,爱情不是女人的一切,除了爱情,女人还拥有许多更珍贵的东西。爱情,从来都不是氧气、不是水,不是生命的必需品。没有爱情,人一样可以过的充实、洒脱、超然。爱情充其量不过是一种调味剂,有了它,不过增加了味觉的美好而已!

碧荷和斌再次相遇,又是几年后的事。

前年暑假,走出感情迷谷的碧荷,突然意识到,自己一度放大了自己的痛苦,而忽略了亲情、友情,忽略了在遥远的故乡,年迈的父母对自己的招唤。于是,放下一切,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奔扑故乡的怀抱。

一天早饭后,碧荷躺在阳台的竹椅上,望着窗外的天空,呼吸着故乡的空气。很多以前熟悉的面孔在脑海中浮现,而她最想见的不过几个。她首先拨通了斌的电话:“喂,老兄,忙啥呢?”碧荷换了新的号码后,没有告诉斌。斌很意外地问:“碧荷,是你吗?你在哪?”碧荷告诉她现在在老家,刚回来两天。斌说:“你回来的真不是时候,这段时间太忙了。”碧荷问他忙什么,他告诉碧荷他去年又结婚了。老婆刚生了个幺姑才满月几天。碧荷笑着恭喜他,要他尽管忙,她只不过回来一趟不容易,想见见大家。斌说,要么晚上见个面。碧荷开玩笑说,别叫他现任老婆误会,不高兴。斌坦白地说,昨晚还在生气呢。碧荷就笑着说,要他把老婆哄高兴了,否则就算了。斌信心十足地说,这还不是小意思,放心吧!绝对把她哄开心。

他们约在离斌家不远的文化广场,碧荷姐姐的小吃摊见面。碧荷到百货大楼,给斌的幺姑买了两套衣服。

岁月是把杀猪刀,左一刀,右一刀,刀刀催人老。碧荷想,如果他们走在大街上,擦肩而过,彼此不说话,未必能一眼认出对方。斌中年发福,大有一发而不可收之势。碧荷也失去了年轻时玲珑的曲线,失去了水润弹性的肌肤。她只能唏嘘感叹,岁月的无情。

斌的老婆,梅子,个子有一米六八左右,由于刚生完孩子,看上去略显胖。她比碧荷和斌要年轻十来岁,长的颇有几分姿色,看上去挺养眼。闲谈之间,能感觉出她的朴实和单纯。斌向她介绍说:“这是咱姐。”又对碧荷说:“这是你弟妹。”碧荷赶紧把刚买的衣服递给斌说,第一次看妞妞,给妞妞买了两套衣服不知合不合身。一边说一边从斌老婆手里接过孩子,抱在怀里,格外喜爱。

碧荷打趣斌道:“你上辈子肯定烧了高香了,就你现在这样的,还找了个这么年轻漂亮的媳妇。”斌一听,立刻牛眼一瞪,不满地说:“唉唉,你怎么说话呢!我现在啥样?不帅吗?”碧荷瞅了他一眼,撇着嘴笑:“帅,帅的都快赶上猪八戒了。”然后低着头,望着怀里的宝宝问:“对不对呀,妞妞?”斌和梅子一起笑。碧荷郑重地对斌说,以后要少喝点酒 ,晚上早点回家,梅子一个人在家带孩子不容易。梅子立撒娇气地说,昨天晚上,还和朋友喝到十二点才回来。碧荷数落斌不该这样,又对梅子说,以后被他欺负,就告诉她,她帮梅出气。斌无奈地摇摇头说,“还别说,这个“油嘴”姐姐,我还真有点怕她。”

临走的时候,斌说:“新明现在是咱们中间的土豪。你等着,明天我联系他。文豪来了,他不请吃餐饭,说不过去呀!明天晚上,约上香秀和赵老师。你等我电话。”

第二天傍晚,新明开着他的豪车和斌一起到碧荷娘家的小区去接她。他们在斌附近的一家餐馆相聚。

新明虽然跑运输发了点财,但赚钱也实在不容易。货车在几个省跑,随时有车坏、查车、货物延期的事情发生,都要他设法解决,请客、送礼、说好话、塞红包是常有的事。他已明显秃顶,还有点驼背了。香秀体重一百六十多斤,头发已经白了一半,而且还有了三高。赵老师的老公,中风偏瘫几年了,生活不能自理。赵老师只能辞职在家里照顾病人。她额头和眼角刻着几道深深的皱纹,曾经乌黑的秀发变成了灰色,仿佛蒙上了一层灰尘。

碧荷看着眼前容颜已逝的老师和同学,耳边不由想起朱自清《匆匆》里的句子:过去的日子如轻烟,被微风吹散了,如薄雾,被初阳蒸融了;我留着些什么痕迹呢?我何曾留着象游丝样的痕迹呢?我赤裸裸来到这世界,转眼间也将赤裸裸地回去罢?但不能平的,为什么偏要白白走这一遭啊? 你,聪明的,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

本来吃完饭后,新明送碧荷回家的,可新明有急事,买了单先走一步。赵老师和香秀住的不远,走路回去了,就由斌送碧荷回家。斌选择走东环城路。天上没有月亮,只有稀疏的几颗星星。路两旁路灯,发出柔和的淡黄色的光晕。路上没有行人,偶尔会有一辆汽车驶过。

“这么晚出来送我,梅子不会不高兴吧?”碧荷问。

“她一听说是送你,要我赶紧去。她昨天回去还夸你呢!”

“夸我什么?”

“夸你漂亮。她说你看上去一点也不显老,感觉比她还年轻。”

“弟妹可真会开玩笑。我和她中间隔着十年的时光呢!十年的风刀雪剑,那是刀刀切肤,剑剑刺骨啊!岂有不老的道理!”

“这里是新建的烈士陵园。”斌指着右边说。

“听说,里边有一个地方,是我侄女设计的呢。”碧荷说。

“要不要进去看看?”

“这么黑灯瞎火的时候去这种地方,你别吓我了。”

“有我在你旁边,你还怕什么?别忘了我也是行伍出身,也是背过枪的。”

“别说你现在手里没枪,即使有,万一从坟墓里爬出十来个,你孤身一人也不是对手啊。还是快点走吧。”

车子转进一条小路,路两边是一人多高的玉米地。没有了路灯,路面坑坑洼洼,很难走,他们就下了车,推着走。斌讲起,他离婚后到现在的情况,他相亲都是带着女儿去把关的。首先要女儿喜欢,女儿点头了,才能继续发展。从这里可以看出他柔软的内心和深沉的父爱。中间还找了两个,在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终于无果而终。

钱钟书说:“婚姻是一座围城,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想出来。”可是出来之后,尝尽了一个人的种种不好之后,还是要挤进去。挤进去并不是为爱情,只是为了过日子。

斌和碧荷深一脚浅一脚地并肩走着。斌突然对碧荷说:“抱我一下行吗?”

“你没发烧吧?现在有三位美女每天抱你还不够,还要姐抱。”

“唉!这么多年了,难道你就……算了……走吧。”

碧荷坐在电瓶车后边,感觉出斌今天的伤感。她伸出两只手臂,轻轻的抱住了他的水缸腰。斌腾出一只手,放在碧荷的手背上 , 温情的抚摸着。碧荷的心里异常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她觉得抱着的和自己的兄弟没有区别,那是一种很自然的亲情。她说:“姐今天抱着你,是因为我觉得你心里有憋屈。如果你信任我,你就向我倒出来,我愿意做你的情感垃圾桶。”


出来小路,右转,前行200多米,有个小公园。公园里有条河,美其名曰“鸳鸯湖”,河里有几只水鸟浮在水面上。他们在河边的石头上坐下。

碧荷问:“你现在娇妻爱女过日子,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知足吧。”斌说出了他的烦心事。

原来,梅子,初中毕业后到县化肥厂上班,由于人长得漂亮,就被车间主任看上,并哄到手了。梅子从十几岁就一直跟着他,而且生了个儿子。当时,他们的事虽然也有不少知道,但那人的老婆并不知情。后来,他的家人知道后,就闹得满城风雨,梅子也就在方圆百里出了名。后来,那男的把她的儿子带走,并和她彻底断了联系。梅子过去的情史,使斌总觉得很没面子,在朋友面前抬不起头。所以,再婚时,没有请客,只办了个简单的婚礼。

碧荷劝他,“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你有什么好嫌弃梅子的,你自己还不是结过婚也离过婚。”

斌不服气地辩解到:“我跟她咋会一样?我结婚是明媒正娶的,离婚也是正大光明的。”

碧荷在脚边捡起一颗石子,用力扔到河里。石子落处,荡起一圈水波,慢慢扩散开去。然后,她转过头看着斌说:“在这个复杂、丑陋的社会上行走,谁敢保证自己不犯错。既然你现在选择了她,就不要在乎她以前的过错。依你的个性,如果想要保护她,哪个人敢在你面前说她的是非?”

“那倒是,有次喝酒时,一个朋友在酒桌上乱说,被我骂了一顿,以后再没人在我面前在提起。她在电脑里保存了很多张她儿子的照片,做成电子相册,前几天不停地放。看的让人心烦。”

“梅子对咱大妞妞好不好?”碧荷问。

“那没的说。大妞妞说要钱也好,要买什么东西也好,她二话不说就给。”

“那就别怪我说你了,人家梅子都能把咱妞妞视如己出。梅子作为母亲,思念自己的儿子了,看看照片,不是很正常吗!你心里就过不去了,你到底还是不是爷们儿?”碧荷数落道。

爱一个人很重要,也很幸福。当发自内心地爱一个人时,他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觉得那么美好,美到令人赏心悦目;他所做的一切都恰如其分地嵌心入肺,令人感动不已。而如果不爱一个人时,即使对方付出再多也熟视无睹,总认为是理所当然的,可偶尔犯一点小错,就会感到无法忍受,百般挑剔。斌应该没有梅子爱的多吧?或许经过了一次次的感情纠葛之后,爱的触觉已变得迟钝;或许在他的心里,有一道永远无法走近的风景。碧荷想。

碧荷劝斌以后尽量少喝酒,他们的一个同学,饮酒过量引起中风,已卧病在床很久了。斌的哥哥,也于前年因为酒精中毒而死。碧荷劝他别胡思乱想,安安稳稳把日子过下去,只要用心经营,肯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生活就是这样现实的。谁的生命中没有几件遗憾的事情呢?错过的风景,无法再回首,注定只能向前走。唯有放下心中的种种执念,才能豁然开朗。

坐了一会儿,碧荷站起来,说:“回去吧,别叫梅子在家担心。我今天也忘带钥匙了,回去晚了,叫哥嫂开门也不好。”

斌骑车送碧荷回家。他们在晚风中,沉默着,享受着一份特殊的感情,像一杯矿泉水,永远那么平淡,那么清爽,那么纯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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