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下山

云销雨霁，长空万里。黄叶铺满了山道。

一个面目清秀的小和尚带着几位香客正行在通往后山的小路上。

“小师傅，还有多久方到啊？”问话的是一装扮雍容的妇人。

小和尚回过身来，双手合十作一个揖道：“过了前面那片枫树林，即刻就到了。”言毕，转身继续带路。

未行几步，一个与小和尚年岁相当随从打扮的男童开口道：“我说可嗔小师傅，方丈到底让你领我家老爷夫人见何人啊，怎的竟跑到后山来了？难不成是寺里的老一辈僧人？我们只是来求画的，下次再来拜见活佛也来得及啊。”

不等可嗔回话，另一华贵男子率先说道：“张青，佛祖门前，不得无礼。”他的声音很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

张青委屈非常，道：“老爷，小的知错了。小的也是担心您和夫人的贵体嘛。我们为求画而来，却被方丈二话不说就打发到这后山，除了真正隐世的得道高僧谁会住在这儿啊。如此我们若是来讨论佛法求取真经倒还罢了，可只为一张佛祖画像就来叨扰高僧们，岂不得说我们冒失唐突了。”说罢看了眼可嗔，嘿了一声，道：“说实在的，在这云隐寺中，得罪一个小沙弥都够喝一壶的了，得罪了高僧……嘿嘿，恐怕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夫人闻言笑骂道：“平日里人说你应姓胡名诌，枉我还替你争辩。今日看来果然不负‘胡诌张’的名头。别的什么你都还好，就这一张嘴最该打。”

张胡诌偷偷看了眼老爷，回身急忙给夫人赔笑：“小的嘴快，一时失言，但话粗心诚，终归还是向着夫人老爷的，还请夫人饶了小的吧。”

夫人只笑不语。

“施主说笑了。本寺最后一位了字辈的高僧在十五年前已然圆寂。如今隐居后山的是掌门方丈的一位挚友，据说精通书画音律，故此方丈命我带诸位施主前来求画。至于张施主刚刚所谓‘冒失唐突’，着实是言重了。佛度有缘人。本门高僧若是尚在，也绝不会因琐事扰了清修便动嗔念的。再者方丈既让我带各位施主前来求画，必是已与挚友有约，施主大可放心。”此时可嗔方才得空插上话。

老爷回道：“敝府管教无方，还望小师傅恕罪。”回身看着张青道：“再若多言，此间事了禁足三月。”张青闻言，冲夫人伸了伸舌头，再不敢多言。

可嗔双手合十，道：“无妨。”旋即回身继续带路。

半晌无语。

不久，几人已行至枫林中。

晓来谁染枫林醉。红叶微醺，遍洒林中，秋风拂过也添了暖意。

再行几步，便可见一小院落，四处藤蔓环绕，虽多泛黄却并不显凋敝。几人推开虚掩着的门，豁然可见的仍是一片火红，但红则红矣，全无一墙之外的热闹和娇艳。巨大的枫树下置有一石桌，只一个十四五岁的小童正低头扫着落叶。

几人走上前，可嗔双手合十一作揖，对小童道：“尘兄弟，前辈可在屋里？”

小童头也未抬，只答道：“在。”

可嗔带便带几人行至屋前，又一作揖，道：“前辈，小僧带着几位施主，奉掌门方丈之命前来求画。”

一时无人回话。那老爷也上前道：“穆某得本真方丈的准许，特来叨扰前辈，求取佛祖画像。冒失之处，还望海涵。”

仍旧没有答话。穆老爷与可嗔对望一眼，可嗔正欲开口，只听张青道：“大门开着，咱们进去不就得了。”穆夫人训道：“未得准许，如何能入？怎如此冒失。”

张青正觉委屈，恰听院内小童道：“进去便是，不要紧的。”便冲众人嘻嘻一笑：“我说进去就可吧。”随手便推开了门。

可嗔等人正要阻止，却看屋内十分简单洁净，但空无一人。

几人正疑惑，又听张青召唤众人：“老爷夫人，快来看，这里有字。”

乃是一字条压在桌上，待得看清，可嗔慌忙跑到门前喊道：“尘兄弟，不好了，前辈他……他好像离开了。”

院内小童闻言不惊，打理完毕，才走入房内。小童拿起字条，只见上书八个俊秀飘逸的小字：“汝功已成，下山去吧”。

穆老爷面露失望，道：“前辈难道真的已经离去了？”

只见小童自顾走至一矮柜前拉开抽屉，其中已堆满相似的纸条。小童将纸条放入，从柜旁顺手抄起一个葫芦，道：“跟我来吧。”随即走出房门。

几人急忙跟上。

小童带众人又走了一阵绕出枫林，只见一小溪饮着山泉潺潺流淌，溪旁坐着一青灰布衣男子，正在垂钓。

小童无奈地摇摇头，道：“然儿，你的酒又喝完了？”

布衣男子闻言转身，笑道：“又被你给找到了。哈哈，真是什么都瞒不了你。”

穆老爷一行正诧异间，只见可嗔恭敬道：“见过前辈。小僧奉掌门方丈之命，前来求画。”

穆老爷赶紧上前一抱拳，道：“前辈，穆某携家眷而来，乃诚心求画。叨扰之处，还望海涵。但求前辈赏光，移驾敝府，笔墨功成，必有重谢。还望前辈成全。”

布衣男子笑道：“求画？我已十年未曾作画。如今怕是尘儿都比我强了。还是让尘儿跟你们去吧。”

小童嗤道：“哼，让我去？只怕作画是其次，买酒才是真吧？”

穆老爷道：“前辈说笑了。穆某不才，府中尚存着一些上等百年女儿红，若是前辈不嫌弃，可随在下回府，尽情品尝。”

布衣男子闻言犹豫道：“可我看管后山，一日不能离开。这当如何是好啊？”

穆老爷道：“前辈放心，若前辈肯移驾，穆某自会派遣人手来替前辈看管。若是前辈还不放心，穆某当派人送来笔墨纸砚与百年老酒。事成之后，只要前辈需要，无论什么名酒，穆某自当双手奉上。”

布衣男子正色道：“尚书大人言重了。区区画像举手之劳，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十日之内，林某必登门拜访。”

穆老爷骤被识破身份，不由一顿，但随即便恢复神色道：“得前辈此言，穆某总算放心了，敬候前辈大驾，在下先告辞了。”

布衣男子面带笑容，微一颔首，目送小和尚他们走远。待得众人绕入枫林，眼中方才闪过一丝得意。

小童略有疑色，道：“然儿，你真的准备下山了？”

布衣男子收拾了渔具，起身伸个懒腰，道：“人家如此诚心，为何不去？”言罢看了眼小童，道：“再说，此行也是为了锻炼你啊。”

“真是好笑！若非他府上那些上等好酒，恐怕我又要去镇上的酒庄‘自行锻炼’了吧。”话音未落，小童已提着酒葫芦回身步入林中。

布衣男子摸摸鼻子，自语道：“还真是长大了啊……啧啧，看样子以后要改改套路了……”随即看了看手中鱼篓内的那条小鱼，窃笑道：“不过，今天的收获，还真不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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