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父亲节,是我没有父亲的第十个父亲节。
第一个没有父亲的父亲节,心里是一种无助又空落落的疼,以后的每一个父亲节都被我有意无意地忽视。但我总会时不时地梦到他,梦中的他不再是我小时候眼中的父亲,而是病中的父亲,那么地无助、那么地依赖。梦中的父亲总是紧紧握着我的手,跟我说着他的不舍他的挂念。或是站在远处拼命想要拉住我的手,说着他的恐惧他的担忧,这样的父亲总是让我从梦中哭醒。今年的父亲节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的情绪低落,特别地思念父亲,早两天前父亲再次入梦,梦中的父亲远远地望着我,不说话也不笑。我拼命地想要靠近却怎么也迈不动脚,就在痛苦中醒来。
父亲是个苦命的人,还没有出生就失去了自己的父亲,是俗称的遗腹子,在他刚刚记事起他母亲也改嫁了。父亲六岁时就跟着哥哥夏天摸鱼冬天挖藕,稍大一点就到处做小工自己养活自己。父亲特别地聪明,在食堂做小工他学会了做一手好菜;在供销社做小工又学会了打一手好算盘,还学会了认字写字。20多岁的父亲因为老实本份又聪明勤劳,经人介绍与母亲相识相恋,最终成立家庭,有了我们姐弟三人。
记忆中每年过年的时候,父亲都会亲自下厨为我们全家做一顿丰盛的年夜饭。还记得父亲做肉圆子时,左手抓一把肉一挤居然在拇指、食指和无名指各冒出一个肉圆来,再用右手的小勺子一挖放入油锅。随着两只手飞快地动作,一会儿的功夫面前的油锅里已经上下翻滚着香香的肉圆了。那时候我就会傻傻地立在父亲身边,看得眼花缭乱。还有父亲做的鸡蛋饺、雕出花样的胡萝卜、切成各种形状的豆腐干至今仍记忆犹新。
小时候,我的家就在父母亲的单位,每天我们姐弟都会跑去父亲工作的地方玩。那时候还是计划经济,渔民们打上的鱼都会送到水产站来,父亲就是站里的收购人员。收购繁忙的时候都会看他双手抱着算盘,当同事将一担鱼上秤报出斤两后,他飞快地上下拨弄算盘算出金额。那时候,仰望着父亲灵活如舞蹈般的手指、聆听着噼里啪啦清脆的算盘声,对父亲无比的崇拜。
在我12岁之前,相信父亲是幸福的,可是老天就是不愿给苦命的父亲有喘息的机会。在一个很普通的日子里,一辆大货车在公路的拐弯处撞上了骑着自行车去江边收购的父亲。经过三天三夜的抢救,父亲用一个脾脏和双耳听力换来了生命。在父亲刚失去听力的那几年里,因为不适应这突然的沉寂和孤独,脾气变的暴燥多疑。这以后,我时常在夜半醒来时看到母亲在默默流泪。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母亲流泪,我心疼的却是父亲。他在那无声的世界里看着身边的人说说笑笑却毫不知情,该是怎样的孤独与恐慌。当时我还很小,只能是在心里默默地劝着母亲别哭,父亲别慌,但我什么也做不了。
随着我们的慢慢长大,父亲也开始慢慢适应了安静地生活。聪明的他凭着观察说话人的嘴形结合当时的情形,居然能够听懂一些简单的对话,能够与人进行简单的沟通了。他还学会了组装自行车和修理自行车,在家门口搭个小棚子为别人修理自行车。在修理车子的时候,他总会附带着把别人的自行车维护一下,紧紧螺丝加加润滑油什么的,象换个刹车皮、加个小螺丝、紧紧链条什么的他从来就不收钱。
随着我们姐弟三人长大并相继成立了自己的小家,父亲也在我们的劝说下放弃了修车,我们都以为父亲从此就安安稳稳地享受退休生活了。但父亲注定是苦命的人,在他62岁的时候,不明原因的咳嗽持续了一个月,检查结果却是肺癌晚期。拿到检查报告的时候,我陷入无尽的恐慌之中,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下。在接下来的一次又一次的放疗化疗后,疼痛越来越严重的父亲越来越虚弱。
记得父亲最后一次去医院的前一天,我去帮他收拾东西。他颤抖着手拿出一块玉佩,说是给我儿子的,他说他这次去医院可能就回不来了,说他因为治病也没有余下什么钱,买的玉佩也值不了什么钱,但希望给我儿子留下一点东西,以弥补不能陪他成长的遗憾。那一天,一向内敛的他跟我说了许多以前从不曾说过的话,我知道父亲还有许多的惦念许多的不舍。那一天,我写字他说话,我们谈了许久也哭了许久。
父亲走时因为病痛的折磨很辛苦很辛苦,我们在他病床前看着他的痛苦却无能为力,只能是紧紧抓住他的手。然而,我怎么也想不到,曾经牵着我走进小学,扶着我学会骑车,教会我拨打算盘,给我做了许许多多美食的一双大而温暖的手,现在却异常地冰冷,因为削瘦显得那么地小而无力。
在殡仪馆,我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被推进那可怕的炉子,知道父亲素来胆小,他一定是害怕的,可我却不被允许靠近。几近崩溃中,看到父亲的身影在炉顶的铁柱上,然而没人相信我,我确信我看到了,父亲恐惧的站在上面等待我去扶他。一阵慌乱中,父亲不见了,从此他站在那上面无助的样子经常入梦。
十年了,不知父亲是否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不知在那个世界有没有病痛,不知他能不能收到我在父亲节对他说的“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