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被我说中了心思,她一扭头跑了出去,然后不甘心的趴在门框上面看着我说:“不准你这样说。”然后跑远了,接着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在院子里面大声的说:“人家不叫门童,他叫轩儿。记住了,不可以叫他门童。”
仙女怀着一颗少女般的雀跃心情出门而去,庭院深深的小院里面一下子失却了光辉,像是堕入暗黑的尘埃,走不出来。我此刻被舅公反复提起的“为你好”三个字搅得找不到安宁的所在,开始回想和奶奶一起居住的时光。
每天清晨醒过来的时刻,桌子上早已摆满了早饭的菜肴,奶奶安详的坐在一边,看着我蓬头垢面钻出被窝。值得一提的是,我从小到大吃的饭点和别人的都不一样。有时候是黄莲的幸苦,有时候是蜜糖的甘甜,更多的时候总是麻木的咽下毫无美味可言的菜肴,偶尔一次可以吃到这些味道之外的东西我都会回味许久许久。我曾经问过奶奶,奶奶只是宠溺的看着我,把已经不再光滑却足够温暖的手掌覆在我的脸上,暖声说道:“丫头,你天生体弱,我又知道你不爱服药扎针,所以只能把对你好的药材统统混杂在你的饭点里面,只是希望你可以强身健体,不被疾病痛苦侵袭。奶奶对不起你,奶奶只想对你好。”
对我好,我相信奶奶对我做的任何事情,这个世界上我只有奶奶这一位亲人,她陪我长大,给我生命,护我平安,我能做的就是竭我所能,护佑奶奶和村子。
我长大到十八岁的那年,奶奶突然把我叫起来,说:“丫头,今天是你成人的日子,从今天开始,你就不用再品苦常甜了,你已经熬过了生命最为脆弱的时刻,你可以吃遍这世上自己最喜欢的味道,尝遍酸甜苦辣,阅尽东西南北,可好?”
当然好,好的我叫不出声来。只是,我早已被药味坏了自己的味蕾,那还知道什么叫美味,什么叫酸甜苦辣,我只求不会被奶奶发现我的秘密,继续咽下对我来说已经算是味同嚼蜡的食物。只有很偶然的刺激我才能感觉到淡淡的味道。仙女第一次遇到我就给我做的那碗鲜美的鱼汤,足以让我回味一生。所以我感激她,更愿意保护她。
奶奶和我在一起的日子,不曾迫我学习什么,我只是自己觉到了新奇的味道就缠着奶奶问东问西,这样一年下来,奶奶根本没有费得一丝的力气,我就乖乖的跑进了她的“温柔陷阱”,学会了所有她想让我谋生立命的本领。我后来的时刻慢慢得体会到了奶奶“小心机”,只是我从不曾揭穿她,我乐意让她骗我一辈子,这样我就有可以一直像一个长不大的米虫,呆在她的身边,感受她给我的无法取代的温暖了。可惜,这只可能是假设。
村子里面的小孩称呼我为多余的那个,村子的叔叔阿姨看见我就像是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一样,总是指指点点的走过我的身边。我没有朋友,只有奶奶。只是奶奶告诉我:“人们总是会害怕未知的东西,敬仰无能为力的东西。”所以我不会把别人的眼光放在心里,只是因为他们无知,所以畏惧。
奶奶也曾对我说过:“丫头,奶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我被这句话折磨了许久。在十八岁的成人礼上面,奶奶为所有的女孩子扎发摸鬓,为所有的男孩子系带结冠,只是面对我的时候,奶奶是那么的迟疑不决,似乎会一下子就失去了什么一样。我的成人礼并未完成就草草结束。所有的人都在嘲笑我,讥讽我,说我不配长大,不配呆在村子里面。我全部的怒气爆发,一个人沉默的呆到最后。人已散场,空空落落的时刻我轻声的问奶奶:“为什么。”
“我是为了你好。”
“我可不可以知道除了这个以外的原因。”
“不可以。”她苍老的身躯顿时像是一个护犊的母狼一样直起,只不过,护佑的那个对象,是她心里的秘密,不是我这个被众人嘲笑的孙女。我一下子没有了质问下去的勇气。奶奶,我希望您可以倾世安好,像一株永不枯萎的常青树一般挺拔自立,不惹岁月。
缓缓站起身子,僵硬了一天的身子早已麻痹不堪,我不想再听见来自别人的声音,也不想看见那些躲避我的眼神,太无聊了,真的太无聊了,这世上唯一的意思就是我还活着,有呼吸,有生命,有健全的身体,有跳跃的心脏,这样就不错了。
拖着沉重的身躯回到小屋,沉沉的睡去我很久都没有醒过来。只记得梦里挣扎,时不时有一个温暖的手掌抚摸我的额头,而后就是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覆在我的额头上,擦拭我的身体,感觉很是舒适凉爽。当然少不了的是那股浓浓的药味,刺激着我的鼻腔却修补不了我的味觉。
“丫头,你醒过来吧。丫头……”
我的周围充斥着让我不能释怀的声音,我想要逃离却没有资格,那个声音拉着我,牵着我,我死命挣扎,却无能为力。就像小时候和讨厌的人相遇,他一把抓住你的手就要嘲讽你,挖苦你,你已经放开手拼命挣扎着要离开,他却死死拉住你极尽所能要欺辱你。你已经讨饶了,他却还不放手。
我已经感觉身体不受我的控制不断的漂浮,飞升,头却沉的不得了。
我在一个湿热的下午醒过来。许久没有睁开眼看世界,感觉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我睡了多久,我不知道,只是我好像暂时忘记了我应该接下来要干什么,我是应该抬手还是应该转身。
“丫头——”好高的一个声音刺激着我的耳膜,我居然连眼睛都没眨了一下。奶奶扑过来抱住我的身体,我被有力的托起,她摇晃着我,不住的说:“好孩子,醒过来就好了。”
我的意识慢慢的恢复清明,这才抬眼看着奶奶。她的鬓发平日里面总是一丝不苟,此刻,我却寻找到了凌乱的发丝,花白的发梢。我轻轻的摸着她已经瘦小的后背,慢慢组织语言,开口说:“奶奶,我想走。”
她的手顿时僵硬了很多,动作也停止在半空。我只是狠心的一言不发,就那样用全身的力气靠着她,把目光投向逛街的房屋顶上。心里却是翻江倒海,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接下来的情况。
奶奶停顿了半晌,说:“丫头,一切等你好了再说。我绝不干涉。”说罢,就掩藏好情绪,帮我掖好被角,一个人默默的走出房门。
我很愧疚,可是我不后悔。
躺在床上,连手脚也都不愿意抬起。喉咙里面干涩异常,好希望有一股甘甜的清水来滋润一下,可是我居然就赖在那里,一动也不想动。我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只是好想就这样呆着,一直呆着,不要有人来打搅我。我受到的嘲讽已经够多了,不需要再来一次洗礼了。
时间挨到了晚上,我肚子饿的一点力气也没有,又不想开口叫奶奶,只好支起身子自己去找点吃的。身体很不灵活,我适应了半天才能操控自己的身体。饿了很久,身体空空荡荡的,到是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似乎要飞天而去,两眼发黑,摸不着头脑,直冒金星。我坐起身子很久才慢慢走下床去,出来院子。
外面如水光滑,如玉清凉,如风温柔。院子里面的石桌上面永远有一盘被洗的干干净净的水果,用来招待随时跑进院子里面的小孩,路人。所以我即使没有朋友,他们却也在后来的时候对我手下留情,不会让我太过难看。坐在石桌的旁边,我让自己整个趴在石桌上面。那里粗糙可是却能被实实在在的感觉到,温柔的冰凉感觉透过脸庞,穿过骨肉,慢慢的落在我的心里,很是受用。
奶奶的房间里面已然亮着灯,以往的这个时刻,我必定雀跃的跑过去亲一亲奶奶才会回到自己的房间睡觉,只不过好像大睡了一场之后,我完全没有了走进这个房间的感觉。以前我听奶奶在年岁醉酒的时候说过:“这个世界上面的人,总是会轻易的原谅自己的仇人,却怎么也原谅不了离自己最近的人,这就是人性的可悲。可悲啊。”可悲的岂止是人……
心中有了要离开的心思,我忽然就想到了从小到大一直用来做梦的那个小山洞。有了想法自然不再颓丧在这小小的石桌上面。匆匆扒拉了两口水果,攒够了力气就往外走。
那是我小时候自己躲起来的一个秘密基地。有人欺负我,我又无能为力的时候就躲在里面自己想东想西,搞东搞西。村子里面曾经一段时间毫无办法去解决水源泥沙淤积的情况,我就把从其他地方找到的办法告诉奶奶,帮了全村的人一个大忙。至此之后,大家看见我的眼神才不再像是面对凶神恶煞一般,偶尔还会有父母呵斥对我不礼貌的小孩,酣畅的时间里面,我都相信,只要足够予善他人,收获的东西必然是我所不可预料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