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追寻自由的女孩儿

蓝天,白云,绿草,红衣。

我把目光从草原远方的地平线收回来,侧过头,乌兰已经靠在我身上熟睡过去,传来阵阵均匀的鼻息,脸上还挂着泪痕。

我注视着她的侧脸,长长的睫毛,端正的鼻梁,饱满的嘴唇,和其他草原女人不同的白皙皮肤,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波动,但却很快平息。

她额前的红宝石头链闪闪发光,映出了我的身影――一匹马。

我常常想不通为什么我会是一匹马。

我听得懂人话,却不懂得草原上其他马儿的嘶鸣,我喜欢和乌兰待在一起,却对主动向我靠近的母马却没有任何兴趣。

我想抚摸她的脸庞,帮她轻轻擦干泪水,可我没有双手,我想安慰她,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她入睡前,我被她从部落牵来这个地方,四周是无边无际的草原,无人打扰,只有不远处有几小群时不时抬头的吃草的黄羊。不时会有一阵微风吹过。

我和她常常会来这个地方,在这里,她一改平日里在别人面前高傲冷艳、强势逼人的形象,会低声向我倾诉埋藏在内心的事,有时还会低声抽泣。

她当然以为我听不懂,但她却只有我能去倾诉。

我明白她为何平日里要将自己伪装起来,她是部落首领唯一的子女。

唯一的女儿。

这方圆百里的草原,几千名奴隶,数万头牲畜,将来都要由她来继承,她会成为新的首领。

但她告诉我她不想要这一切。

她想要自由。

她的梦想是走出草原,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看着她动人的侧脸,我不由得回想起了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

那时,一个因大雪而受饿已久狼群袭击了我们族群,马群惊散而逃,我当时还小,体型不过和普通的狼差不多。

饿急了的狼群穷追不舍,见马就扑,一旦咬住就绝不松口,不少跑得慢了点的马很快就被扑倒,狼群一拥而上,开膛破肚,鲜血淋漓。

像我这种幼马,是狼群的首要捕食对象。

很快,我就被几头狼从慌乱的马群中隔离了出来,我虽小,速度却并不慢,那几头狼被我远远落在后面。

同时,我离马群也越来越远。

奇怪的是,它们既没有放弃追赶,也没有加速追上来意思,而是散开来,呈罗网状不快也不慢地跟着我。

很快,我就明白了它们的目的。

越过一座小山坡,我便想回头了――不远处是一道八尺多高的近乎垂直的陡坎。

狼群早已熟悉这里的地形,它们是故意将我围到这里的!心里一阵慌乱,我明白自己是不可能跳得上去的,但我也不可能回头自投罗网,只能继续向前奔跑。

离陡坎越来越近,狼群的罗网开始渐渐收缩,它们放慢脚步,缓缓向我靠近,森白的獠牙从嘴中露了出来,不住地用舌头舔着嘴,眼中的光芒让人心寒。

狼群步步紧逼,我步步后退,终于,我的后蹄碰到了岩壁,心中立刻升起了一丝绝望。

狼群越靠越近,空气中弥漫着从它们嘴里发出腥臭味。

它们停下了脚步,而我已被彻底包围。

五双眼睛冷冷地盯着我,身子开始弓起,发出几声低低的呜咽。

突然,左侧的那头胸前无毛的饿狼张开了血盆大口,猛地扑来,我身子一侧,撂起后蹄用尽全力一蹬,只听一声哀嚎,一声脆响,它在空中翻了两圈,重重落到地上,狼头扭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抽搐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同时,我的两只前蹄已经被两头狼死死咬住,它们往两边一拖,我后蹄支撑不稳,滚倒在了地上,另外两头狼见势立刻一齐向我扑来。

我躺在地上,拼命向它们蹬出后蹄,刚刚目睹了同伴惨死的它们十分忌惮我的后蹄,立刻后退,不敢再靠近,呜咽着绕着我打起转来。

这样僵持了一会儿,我蹬腿的力度越来越小,我明白我的体力已经所剩无几,再这样下去我迟早会失去反抗力气,任由它们撕咬。

这时,右前蹄忽然一松,一声痛苦的狼嚎同时传来。

片刻后,左前蹄也被松开了,又是一声惨嚎。

我乘机迅速起身,偏过头一看,刚刚咬住我前蹄的两头狼此刻已经躺在了地上抽搐着,它们的脖子和头上各插着一支深深没入至箭羽的木箭。

另外两头狼抬头惊恐地看了一眼,呜咽一声,夹着尾巴狂奔着逃去,不一会就快越过山坡,在视线之中几乎已经成了绿色草原上两个移动的黑点。

只听头顶“嗖”的一声,一支箭破风而去,紧接着,又是“嗖”的一声,另一支箭紧随其后。

视野之中,左边的黑点在即将到达山坡时停止了移动,片刻后,右边的黑点在山坡顶端也停下了。

这时,头顶传来一阵粗犷的笑声,“哈哈,乌兰,你的箭法可是越来越准了啊,我看附近几个部落的小子都比不上你这个十一岁的姑娘。”

一个悦耳却又带着几分威严的女声回道:“谢阿爸。”

我不由得向前走了几步,转身抬头看去。

一个高大的中年人站在陡坎之上,胯下骑着一匹健壮的棕色大马,面露威严,正眺望着远方。

他的身旁是一个身骑白马的红衣女孩,她腰间挂着一口金色弯刀,手中拿着一副大弓,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冷冷的眸子里似有了一丝波动。在他们身后,肃立着几十个骑着战马,身披银色甲胄,手持弯刀的虬髯大汉。

我害怕他们会像对待那几头狼一样对待我,不由得向后挪了几步,可前蹄的伤口处瞬间传来钻心的疼痛,在加之力气已经用尽,我一下跪倒在地。

就在我挣扎着爬起时,那个红衣女孩忽然翻身下马,轻盈地从陡坎上跃下,在地上打了个滚,拍拍衣服,眼神温柔地向我走来。不知怎的,我心里对她竟然没有一丝防范之意。

她走到我面前,带来一阵清香,我呆呆地跪在地上看着她,竟不再挣扎。

那时我和她差不多高,她伸出手,放到我的背上,我不由得身躯一抖,她手掌微微用力下按,我明白她是想让我躺到地上。

对于一匹马来说,没有比躺下更危险的事了。

但我却缓缓躺下了。

她露出了笑容,然后轻轻抬起了我的前蹄观察起伤口。

那两头狼的牙齿几乎贯穿了前蹄,血流不止,她皱了皱眉,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像是草的东西,放入嘴里咀嚼了一会,然后吐在手心里,轻轻敷在了我的伤口上,顿时一股清凉涌入了伤口,疼痛消解了许多,我明白了她是在为我治伤,不一会儿,血也止住了。

“这可是匹好马啊,乌兰,你看它,马鬃浓密,四蹄强健,可斗群狼,更惊奇的是,它浑身青绿,和草原一个颜色,十分罕见,老人们都说这种马是草原之子,极通人性,是自由的象征……”中年男人摸着胡须,对着我连连点头。

乌兰转过头听,又看向我,伸手抚摸起我的马鬃,眼里满是向往,嘴里喃喃道:“自由……”

是的,我通人性,那一刻,我注视着她,心中仿佛升起一种奇妙的感觉,我想,那应该是爱。

……

这时,我感觉她的身子动了动,她醒了,揉了揉眼睛,痴痴地望了远方一会儿,忽然转过头对着我笑了,抚摸着我的马鬃说道:“你看,这片几十里的草原,可是你帮我们部落赢回来的呀”

我晃晃脑袋,舔了舔她的手,她开心地笑了。

三年前,就在我们面前的这片草原上,居住着一个不大的部落,他们的首领是整个草原的大汗的弟弟,虽然当初与大汗争夺过王位,但大汗登基后念在兄弟之情并没有杀他,还给了他一块这块不小的封地。可他却没有丝毫的感谢之意,在大汗来这里游猎之时,竟然发动了部落的全部兵力前去围攻。  好在附近的三个部落及时得知了消息,包括乌兰的父亲在内的三个首领亲自率重兵前去救援,成功解救了大汗。

大汗怒极之下下令夷平了这个部落,并赏赐了三个首领良马千匹,牛羊万头,至于这片无主的草原,他决定由三个部落各派两名年轻人,以赛马来决定它的归属。

那时,从乌兰在狼口下救了我算起,我已经跟了她五年。

我已经是一匹成年马了,而她,也已经十六岁了,到了草原女孩该嫁人的年龄。

从部落里年轻人看她的眼神里,我知道几乎所有人都爱慕着她,却又带着一丝畏惧。

因为无论是骑术、箭术还是刀法,部落里的和她年龄相仿的人都远不及她。

最后,她的阿爸决定派她和另一名部落年轻人中的翘楚前去参赛。

三个部落的领地都相差不大,谁要是能够得到这块草原,在领地、资源上就瞬间超越了另外两个部落,而且这无疑会带来更多、更大的好处。所以三个部落的首领都非常的重视这场决定三个部落未来的格局赛马。

当时的比赛地点就安排在这片暂时无主的草原,方式也很简单,从这片草原的一端出发,到达另一端,大汗和三位首领会在那里等候,先抵达者胜出。但是骑手们不能横跨草原――草原中部有一座绵亘十几里的山脉,除非马儿长出翅膀,不然是不可能越过的,只能从一侧绕过。

比赛那天,东边的耶鲁部落派出的是首领的二儿子耶鲁齐和四儿子耶鲁木,两人一高一矮,看起来无半分相似,但他们看向乌兰的眼神却都一样地火热,让我心里感觉很不舒服。

北边的的乌赤部落来的是首领的小儿子乌赤合和另一名体格魁梧,长相英俊的少年,他站在乌赤合的身后,面无表情地盯着乌兰,我认得他,他被誉为乌赤部落百年来最优秀的骑手,在去年的草原盛会的骑术比赛上,他是第二,乌兰击败了他。

耶鲁部落的两兄弟主动走过去和乌赤合交谈起来,乌赤合嘴里和他们说着话,眼睛却不时瞟向我们这边。

乌兰用手理顺我的马鬃,抬头看了看远方,乌赤合立刻收回目光,比寻常草原男人白净的脸上似乎有些微红。

乌赤部落和耶鲁部落近年来走的很近,加之前年耶鲁首领将二女儿许配给了乌赤首领的长子,两个部落的关系是更近一步。

不一会儿,大汗派的骑手来了,他两指一夹,放到嘴唇上,发出一记响亮的口哨,比赛开始了。

六个人身子一伏,双腿一夹,六匹马同时冲了出去。

所有人的速度几乎相同,不快也不慢,有经验的骑手都知道,像这样比较长的路程,决定胜负的往往是在最后要抵达终点的一段,所以必须在前期保存赛马一定的体力,以做最后的冲刺。

我不紧不慢地跑在他们中间,我知道,不管怎么样,第一和最后的马在心理上永远是最累的。

大家似乎像有了默契一般,以几乎相同速度跑着。

湛蓝天空中的白云向我们身后飘去,迎面的微风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马蹄踏在草原上发出柔软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一座山脉的轮廓出现在我们眼前。

此时,天色也已经渐暗,草原另一边的地平线上,暗红的夕阳已落下一小半,映红了一大片天空。

突然,我感觉身旁两道劲风擦肩而过,两条黑影已向前窜去,是耶鲁部落的矮子和乌赤部落那个一直没有说话的骑手。

最后的冲刺开始了。

乌兰坐在我背上,轻轻夹了夹双腿,我长嘶一声,正准备提速追赶。

可是一人一马突然挡到了我的面前,是耶鲁齐,他脸上带着让人不舒服的笑容,“乌兰妹妹,何必这么着急呢?难得有这么美丽的夕阳,不如陪我一起看看吧?”

乌兰面无表情,冷冷地说:“滚开。”

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目中闪过一丝怨毒,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乌兰没有看他,将马绳向左拉了拉,我便抬腿向左走去。

要到达草原另一端,只有从山脉的左端绕过,因为紧贴山脉右端的是一处很长的断崖,因为两边相距五丈,人们就称它为五丈崖。

有些来过这里放牧的牧民,回去之后在与亲朋好友喝酒聊天时,常会说起亲眼看见过一匹通体青色的马从这里一跃而过,人们只当他们是酒醉之后说的胡话。

毕竟有什么马能一跃五丈?除非是飞马。

我刚抬腿,又有一匹马挡在了面前,马上坐着的是乌赤合,他看着乌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脸已经通红:“乌兰……”

“你让开。”乌兰瞪着他说道。

他没有动,摸着头,吞吞吐吐地说:“乌兰……我、我没办法……这是我阿爸的命令……”

果然,他们两个部落的首领早就知道用正常的方法是绝比不过乌兰的,就联手派两个人去拖住我们,让他们较快的骑手先走。

我心里升起一股怒气,前蹄在地上不断地踏着。

这时和乌兰一同前来的那个骑手从后面赶来了。

他叫阿吉,是部落里奴隶的孩子,比一般的草原男人要瘦上一圈,他从小骑马放羊,练就了很好的骑术,在去年的骑术比赛上还获得了第八,乌兰的阿爸大喜之下解除了他的奴隶身份,还让他掌管整个部落的马群。

“你们要干什么?!”他冲着他们大声吼道,声音里似乎有些颤抖。

我从未听到过他用这样的声音说话。他平日里待人温和,说话的声音也总是很低。他没什么朋友,但我经常看到他抚摸着马儿、羊儿,贴着它们的耳朵说些什么。

此刻,面对两个大部落的首领之子,他却爆发出这样的声音。

耶鲁齐偏过头看向他,嘴角带着一丝戏谑,“干什么?你眼瞎了么?这样的景色,这样的美人,当然是在约会喽。”说完,他笑着看向一旁的乌赤合,仿佛是想获得他的认同。

乌赤合干巴巴地笑了笑,又瞟了一眼乌兰,低下了头。

阿吉看向面无表情的乌兰,脸涨的通红,突然冲着耶鲁齐喊道:“你、你放屁!”

我有些吃惊,他竟然敢当面辱骂耶鲁齐。

耶鲁齐眼底闪过一丝狠毒,突然抽出了腰间的弯刀,一抹寒光闪过,刀身已狠狠拍在阿吉胸口上。

阿吉本身就瘦弱,这一击又猝不及防,直接让他滚落到马下,扑倒在草地上。

他一声不吭,挣扎着从地上缓缓爬起,一弓腰,吐出一口鲜血。

耶鲁齐朝他啐了一口,骂道:“下贱奴隶的贱种!”

阿吉咬着牙抬起头,眼睛死死盯着耶鲁齐,那仿佛是狼一般的目光,让人从心底生出寒意。

耶鲁齐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似乎又被激怒了,解下腰间的马鞭向阿吉挥去,鞭子毒蛇般扑向他。阿吉的脸上即将多出一条火红的鞭痕。

乌兰一直面无表情,可我能感觉到她的愤怒,她的腿夹的更紧,身子在微微颤抖,我从未见过她如此愤怒。

她突然出手了,手中的马鞭及时卷住了耶鲁齐的鞭子,只见她右手一扬,耶鲁齐的鞭子便反转方向抽向了他自己。

“啪”,一条火红的痕印在他脸上渐渐显现。

“你!”耶鲁齐一手捂着脸,一手指着乌兰,目光中充满了怨恨。

乌兰没有看他,转头对阿吉说道:“你先回去。”

说着,她看向了远处,那两个人的身影在渐渐昏暗的天色中,已经看不清了。

“不。”阿吉回答道,声音不大却很清晰,他很少拒绝别人。

“你已经受伤了,而且他们……”乌兰有些急了。

阿吉没有说话,用衣袖擦干了嘴角的血迹,翻身上马,身子一伏,胯下的马儿已箭一般向着前方冲去。

在平日生活中,有些人表现得很普通,只有大事降临的时候,你才能看出他真正的性格。看着阿吉远去的背影,我发现,这一刻我才真正认识了他。

乌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转过头看向耶鲁齐,缓缓拔出了腰间的弯刀。

耶鲁齐一愣,瞬即狞笑起来,脸上的鞭痕显得更加可怕,“早就听闻乌兰妹妹刀法一流,今天可是要好好和你切磋切磋。”

说着他抽出了刀,一把弯弧极大的刀,刀身闪着银光,远看竟好似天上半弯的明月。

乌兰的刀法的确很好,但耶鲁齐的刀法早就成名于草原,以凶狠著称,这一战,乌兰胜算并不大,就算能赢,自己也必定会受重伤,绝不可能再追上前面的人。

我知道她心里清楚这一点,但她从骨子里,就是绝不肯认输的。

一旁的乌赤合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急的满脸是汗。

乌兰轻轻抖了抖缰绳,让我上前,她想抢先出招。

我后蹄微曲,嘶鸣一声,向着山脉右端狂奔而去,留下后面愣在原地的两人。

他们并没有追上来,因为他们知道,那边是五丈崖。

乌兰也吃了一惊,用力地扯着缰绳,想让我调转方向,我反而更加快了速度,向着五丈崖的方向冲去。

“停下!快停下!”乌兰一边拍打着我的背,一边呼喊。

这一次,我没有听她的命令,无论怎么样,我绝不会让她受伤。

我的速度越来越快,仿佛要切开迎面扑来的风。

草原在我身旁急速后退。

远方,太阳已经渐渐淹没在地平线下,天色已经完全昏暗。

远山上,一轮月亮开始显现,淡淡月色下,我仿佛化为了一道青色的闪电,划过草原。

风在耳边呼啸,五丈崖渐渐在向我们靠近。

“你能跃过去,对吗?”乌兰平静了下来,俯身紧紧搂住我的脖子。

对!我在心里答道。

纵身跃起。

半空中,脚下是漆黑的深渊,她应该闭着眼,紧紧搂着我。

月光挥洒,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

四蹄最终碰到了地面,我没有停留,全速向着终点破风而去,乌兰依然搂着我。

我真想慢下来,我真希望没有终点。

最终,我们率先到达了终点,紧接着,从黑暗又冲出了一人一马,瘦弱的身子迎着寒风刺破了黑暗。

阿吉苍白却又坚毅的面孔出现在我们面前,眼睛仿佛星一般明亮。

那的确是个难以忘怀的夜晚。

……

这时,我忽然感觉背上一轻,乌兰正在解下我背上的马鞍 。

我不解,低低嘶鸣了一声。

她低声平静地说:“自从半年前大汗驾崩后,他的四个儿子为了王位反目成仇,朝中大臣也都分为四派,互相争斗,乱做一团。草原上各个部落也首领也纷纷开始行动,互相厮杀吞并,草原三十多年的安静已经被打破了……

三个月前,耶鲁老首领莫名死了,耶鲁齐的大哥继承了首领之位。

半个月前,乌赤老首领也病逝,他的长子继位,成为新首领。

五天前,他的妻子耶鲁氏(耶鲁老首领的二女儿)在他酒中下了迷药,把他交给了她大哥,耶鲁首领以乌赤首领作诱饵,大破乌赤军队,两万士兵全部被屠杀,乌赤族人全部被俘,贬为奴隶”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我想她是想起了乌赤合,“耶鲁部落大胜那天的晚上,他们举行了庆祝活动,第二天一早,人们在发现耶鲁首领死在了他的帐篷里,一刀封喉。”

“大家都知道是耶鲁齐干的,但没人敢说出来,因为他大哥死后,继位就是他。依耶鲁齐的性格,必定是不会放过我们部落的。”

我隐约猜到了了什么,猜到她刚刚为什么哭。

这时,她已经卸下了马鞍,开始解开套在我头上的缰绳。

“昨天,耶鲁齐派人给我阿爸传来消息说,只要我肯嫁给他,他可以善待我们部落的族人。我阿爸也已经老了,谁都知道,等他去世,我们部落还不是归耶鲁齐所有。可是我能不答应么?如今我们的兵力不及耶鲁部落的一半,我一声拒绝,部落里多少兄弟会因此丧命?多少族人会变成任人践踏的奴隶?”说到这里,她深吸了一口气,手拿着缰绳,低头呆呆地望着草地。

我注视着她,心如刀割。

一阵微风轻轻吹过,拂起她乌黑的长发,完美的脸庞一览无余,一滴泪珠却从眼角悄悄滑下。

“或许,这就是我的命运,生来就不可能拥有自由,就像这天上的云一般,看似自由,却只能跟从风的方向……”她忽然伸手抚摸起我的马鬃,“你知道么,草原上所有人都视你为神马,耶鲁齐当然非常想拥有你,但我绝不会把你交给他的,阿爸曾经说过,你是草原之子,是自由的象征,现在――”她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就请你代我去寻找我从未有过的自由吧。”

我靠近她,轻轻舔舐她脸庞上的泪珠,微咸,微涩。

我转身走了,始终未曾回看一眼,我希望她忘了我。

狂奔在草原上,眼角似乎有什么东西不断地随风向后落去。

第二天,我出现在了耶鲁齐的帐篷外。

几个守在外面的士兵发现了我,互相低声交谈了几句,然后一个士兵走了进去。

片刻后,一个穿着金色大袍的男人掀开门口的牛皮布,大步走了出来,面色激动,正是耶鲁齐。

我低头吃着草,他一眼就望见了我,面带喜色地向我跑来,一股酒气也跟着扑面而来。

他一靠近,围着我转了一圈,拍打着我的背,不住地赞叹道:“好马!果然是好马!”

旁边的一个侍卫满脸堆笑地说道:“都说良马识明主啊,如今这神马弃原主来投奔您,是知道首领您必将一统草原啊!”

耶鲁齐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去,给我拿副马鞍和缰绳来,我要亲自骑一骑这神马,待会自己去领几个赏钱。”

“是,是。”侍卫连连哈腰,转身跑去。

耶鲁齐亲自给我装上马鞍,系好缰绳,之前,我只允许乌兰做这件事。然后,他迫不及待地骑上我的背,我十分配合。

他满意地大笑了几声,一夹马腹,我便冲了出去。

我全力奔跑着,速度越来越快,“好马!好马!……”他在我背上叫声越来越大,身上散发着浓浓的酒气。

五丈崖越来越近,耶鲁齐也看到了,他狂笑着大叫:“跃过去!跃过去!就像上次那样……哈哈哈哈”

我感觉到他的心在剧烈跳动。

嘶鸣一声,我纵身跃下,背上传来他惊恐的哀嚎。

乌兰,这就是我给你的自由。

……

你见过红衣服的女孩吗?请替我告诉她,勇敢地去追寻自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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