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密密麻麻的细雨从屋顶,房檐轻旋落下,天空乌黑幽暗,嘉陵镇的百姓都急匆匆地赶着回家。
楚安望了望屋外的雨,洋洋洒洒,映着远处阡陌屋舍,处处都成了一幅雨中画。他一时兴起,撑起一把天青色的油纸伞,不紧不慢的踏入这漫天雨幕之中。
近来他总会做一个梦,梦中漫天大雨瓢泼,在孤零零的桥上有女子身着大红色喜服朝自己慢慢走来,头顶的红盖头遮住了她的脸,楚安无数次想要走过去,掀起女子的红盖头,看看她究竟是谁。可每当他刚要伸出手碰到她,她却突然消失,在烟雨濛濛的桥头,唯有漫天大雨纷扬,触指冰凉。
楚安悠悠回忆着梦中之事,不免一股愁绪涌上心头。抬头,自己竟走到了一处幽深的小巷,那巷子极窄,每次只能容纳一个人过往,他看了看对面无人,便小心携着油纸伞,向小巷深处走去。
嘉陵镇的百姓从不会到这个小巷来,听人说,这里总会有怪异的事情发生,怕是有些不干净的东西。楚安刚到嘉陵不久,旁人的话他大多未曾放在心上,冥冥中,好像命运将他带到这个地方,让他来到这里,走进这个深巷。
雨,淅沥淅沥的顺着油纸伞飘散,最后再跳落到地上,溅起一朵朵雨花。楚安仿佛记起有人曾对自己说过:雨,是天上的精灵,因为可怜天下苍生,所以才降落凡间,滋养万物,渡化世人。
思索及此,他不由得勾起嘴角,突然有一股凉风夹杂着细雨迎面而来,惹得他一阵惊寒。
“你在笑什么?”女子青衣长发,站在楚安对面。
楚安内心一颤,竟不知对面何时来了人。
他一手撑着伞,一手十分艰难的作揖施礼:“叨扰姑娘了,在下无意冒犯…”
雨水顺着女子的衣发慢慢缠绕了她的全身,她没有伞,站在雨中仿佛一个雨魅。
楚安看着她清秀的面容,这样颓然的美丽竟让他忘了递伞,他站在原地愣了半天,才慌慌忙忙上前递去一把伞。
女子并没有接受那把伞,反而眨着水雾般朦胧的双眸,歪头再次问:“你刚才,在笑什么?”
楚安一时尴尬,手慢慢缩了回去,他缓缓看着这朦胧细雨,轻声道:“我只是看到今日这雨,想起似乎有人告诉我雨是天上的精灵,下凡是为拯救世人而来,不免觉得这想法新奇有趣,让姑娘见笑了。”
“这话说得…不对吗?”女子慢慢靠近他,两人距离近在咫尺,他却感受不到她的心跳,还有呼吸。
楚安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却又忍不住问她:“这么大的雨,姑娘连伞都不拿,可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做?”
女子眉头微皱,苍白的脸色泛起一抹悲伤,她伸手去接飘落的雨,但是却没有一滴停在她掌心:“我在等一个人,可是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也忘了他的样子,只知道,他在这里…”
女子不待楚安回话,径直穿过了他的身体,那一瞬间,纷扰的前尘旧事如决堤洪水,一幕幕一桩桩一件件,在他脑海泛滥成灾,他心如刀割,在撕裂的记忆牵扯下,他终于记起了那个女子——青儿。
前世。
青儿出生在嘉陵,是一个小户人家的女儿,因容貌天生俊秀,被当地恶霸家的公子盯上了,那恶霸用尽一切办法想要得到青儿,可青儿宁死不从。
青儿不喜欢那个臭名昭著的恶霸,她喜欢的人叫陆年,他们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陆年也曾向她许诺,青儿,待你及笄,我便娶你为妻。
后来,那个恶霸用青儿家人的性命去威胁她,青儿没了办法,当着恶霸的面用刀子亲手划花了自己的脸,她泪水涟涟,扬起全是血痕的脸问:“现在,你还娶我吗?”
恶霸被吓得拔腿就跑,等陆年赶到的时候,只看见哭泣的老人和昏倒在地的青儿。
他手忙脚乱的替她擦拭脸上的血渍,无比怨恨自己的无能。
待青儿醒后,她说:“我现在的模样,不配与阿年站在一起了,所以,你不必遵守自己的诺言了。”
陆年怒急,一把拥住她:“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要娶你为妻,你永远都是我的妻子!”
青儿听完,把头深深埋在他的怀里,只剩下无声的抽泣,还有感动。
后来,他们终于能够成亲在一起了,他们在小巷的两端,用一根红绸带,互相拉近彼此的距离,待陆年用红绸带将青儿牵了出巷,他便背起她,走上了凌风桥。
那日风雨骤降,陆年背起青儿小声道:“青儿莫怕,过了这桥,我们就到家了。”他在风雨中,小心翼翼护着她。
她紧紧抱着他,悄悄说:“我才不怕,雨可是天上的精灵啊,它们是为渡化苍生而来呢!”
于是两人抱着满心的憧憬踏上了凌风桥,只是刚过一半,桥忽然塌了,陆年与青儿两人纷纷坠河,那日风驰电挚,在众人的呼喊声中,再没了他们的身影。
今生。
楚安来不及多想,急忙向女子赶去。前世的执念,她等到了今生。
风,席卷了整个嘉陵镇,雨,飘洒如密布的网,凌风桥早已被修补好,女子的身影立在桥头,楚安走近她,唤了声:“青儿…”
女子回过头,依旧在说:“我在等一个人…”
楚安红了眼,微微哽咽,他笑着说:“我背你过去吧,他就在对面。”
女子第一次笑了,她慢慢趴在楚安的背上,小声说:“谢谢你啊…”
楚安心头一阵酸涩,他恨自己怎么忘了,又恨青儿她为什么还记得,他一步一步,就像当年那日的风雨,那样的情景,这一次,桥没有塌,他平安地背她过了桥。
女子过了桥,从楚安的背上飘下,她终于释怀了。她看着楚安道:“原以为我喝了孟婆汤,就能把一切都忘了,可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执念竟有这么大的力量,我在这里等了你很久,还以为自己要一直等下去…”
她苦笑一声,魅的身形开始似萤火般消散。
楚安想抓住她,想开口再唤她一声青儿,可任凭他怎么努力,一切都是徒劳。
他站在漫天风雨中,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何漂泊至此,孟婆汤,骗得过记忆,却骗不过人心。
今后,我还能再见到她吗?
楚安仰头望向天空,一阵惊雷过后,云层中透出一束微弱的光,远处似是有人踏雨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