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嘉庆二十三年的扬州城此时已至五月,却依旧歌舞升平,热闹非凡。青楼酒馆中的舞妓名伶,艳若桃李,风华绝代。清灵婉转的歌声,摇曳多姿的舞步,真可谓是绕梁三日,步步生花。
在这勾栏瓦肆,坊间深巷之中,有一间经营了三代的布庄——夏氏布庄。它是位于街边的一间店铺,铺子后是一个不大的院子,院落旁有几间屋子,在周围店铺的簇拥下显得格外狭小。
这便是布庄主人的住所了,店铺虽然规模不大,却在坊间也是小有名气的。因为这里有一位绣娘,名叫夏汀。据说坊间的新嫁娘,凡是穿了她所做的嫁衣,都会与丈夫幸福美满,恩爱一生。所以二十几年来,布庄内的生意大多都是裁制嫁衣的,简直都要成了“嫁衣坊”了。
如今的夏汀已经年过四十,庄内的生意则逐渐交由她的外甥女“林悦”负责。
“嘶~~~”林悦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次扎到自己了,无奈的叹了口气,将青葱玉指上的那滴鲜红的血珠放入檀口。
“悦儿,你今天怎么了?姨母给你说过多少次了,这嫁衣,每一位姑娘一生仅此一件,怎可如此大意。”姨母有些不满于她的心不在焉。
她抬头看向姨母。坊间都说,姨母年轻时是这一带出了名的美人。而如今,她是真的老了,皱纹横生,白发尽染,就连行动都有些迟缓。再也不复当年那个素手如灵蛇,美艳若西子的夏家阿汀了。
“你在发什么呆啊!”
“啊?哦!姨母,你年轻时有没有喜欢一个人啊?”她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惑。人们都说她长得像极了年轻时的姨母,却唯独少了一些灵动。她实在难以相信面前这个恬静淡雅,沉稳内敛的女子当年会是一天真活泼的姑娘。不过这么多年仍被世人提起,可想姨母当年是多么的倾城绝色。然而这样一位美丽可爱的姑娘,却终身未嫁。四十多岁仍孤身一人,不禁令人猜想她年轻时,有没有心动的男子呢?
“怎么,难不成我们的悦儿有喜欢的人了?是不是与你枕头下的那块玉有关?”
“姨母你,你怎能随便翻人家的东西。”林悦羞愧的直接把头低了下去。
“呦!这还害羞了,要想别人看不到,下次就把它藏好了,咳咳~~”突然她捂住胸口,忍不住地咳嗽起来。
“姨母,你怎么样?”。她连忙从桌上端了杯水:“姨母,给”。见她稍微平复了些,才暗自舒了一口气:“都一连几天了,您总是这样,药也喝了好几副,仍不见起色,姨母,我觉得您这次和往常的风寒不一样,该到坊间大的医馆好好看看”
“没什么,年纪大了,多少都容易生病,不用紧张”。她突然正色道:“悦儿,你老实说,那块玉佩是谁给你的?”
“是......是周公子所送。”她疑惑的看向姨母,似是觉得有些不对,“怎么,姨母您见过那块玉?”
“没有”。她近乎冷淡的答道,但眼中一闪而过的悲切与慌乱,却被她的外甥女所察觉。
“是哪个周公子?他又为何会送你一块蝴蝶玉?”
“是周大人家的公子,周墨。”她将头垂得低低的,双手不断地摆弄着面前的绣线,声音细弱蚊蝇,并且带有一丝轻柔与羞涩。
“在上个月,我受周府之邀为将要出阁的周小姐缝制嫁衣,那天我将定好的衣料拿给小姐过目,谁知途中不慎跌倒,使原本华美的布料落入泥沼,污渍斑驳。因是我的过错,本想赶紧回去再拿一块新的。岂料带我来的两名婢女却不依不挠,有意刁难,说我弄坏吉服,有意冲撞小姐喜气,竟欲将我处置。正当我无力辩解之时,周公子却突然出现,斥责了那两名丫鬟,替我解了围。”
坊间民女,从未进入过高门大户,原本无心之过,却被认为是居心叵测,面对丫鬟那盛气凌人,咄咄逼人的架势,任谁都会惊慌与不知所措。然而偏偏出现的世家公子,温文尔雅,风度翩翩。都说少女怀春,在这十七岁的年纪,怎能不春心萌动呢?
“后来,我又出入了周府几次,每次都只不过是为了询问嫁衣的绣样与尺寸,但却每次都能遇到他,他总是以各种理由出现在我面前,而我......”
“而你也没有拒绝,甚至于还有些欢喜,对吗?”
“嗯!”她略微点了点头,“直到昨天,他给了我这块蝶形玉佩,说是当年他母亲在时留给他的。他说他今生会将它送给对他最重要的人。我说我不能接受,而他却将它硬塞给了我。他说他给我时间,他会等着我的。”
“那他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
“不知道”。她摇了摇头:“或许是在他替我解围的时候吧!”
“那你呢?”
“我......”。她抬起头,迎上了姨母那双探究般的眼睛。只是一瞬,她便看向窗外,目光停留在那湛蓝天空中的几片飘渺的云,恍惚间好似回到了她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
三月,扬州城。水波烟柳,花团锦簇,最是动人。此时也是往来的客商,途经的差旅最多的时候。许多的外地人蜂拥而至,络绎不绝。
城中擂台上。
许多人将台子团团围住,外围还有不断的人群涌入,简直将台子围了个水泄不通。世人爱寻热闹,尤其在这太平盛世。呆久了,就总想弄出点事情,否则连茶余饭后的谈资都没有,也太无趣了。
台下虽然被围的都是人,但从远处还是能看到擂台上发生了什么:
只见一魁梧健硕的红襟大汉站在台上,赤裸着上身,颈上系着一条红巾。他正围着台子踱步,随着他的走动,前胸、腰部以及后背那块状的肌肉清晰地展现在众人面前,犹如一块块坚硬的铁板,刀枪不入。
他的脚边,躺着几名男子,此时正捂着腹部,不住的呻吟。那几名男子虽比普通人看上去强壮有力,但此时在这高大威猛的大汉面前,却也显得有些弱不禁风。
“都说扬州人杰地灵,自古便常出人才。今日徐某便在此设擂,想要讨教讨教。没想到,哼!都是些酒囊饭蛋,肖小鼠辈。”
他轻蔑的扫视众人,露出嘲讽般的神情。
“谁说的,我们扬州乃礼仪教化之城,岂是你这种莽夫所能理解的......”“就是就是......”。一时间,台下众人议论纷纷。
“壮士何出此言?正所谓卧龙在山,潜龙在渊。仅凭这些便断定我扬州人皆是庸碌之辈,未免为时过早。”
“快看,是周公子”。“哇!瞧那一身白衣,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和那谪仙一般”......
真不知那白衣飘飘的周公子,在这一刻吸引了多少少女的心。
“呵!看来你这小白脸是不服气啊!那就试试看!”突然那名壮汉抡起拳头,迎面朝他击来。眼看就要击中,只见他微微一笑,随即便转身一闪,那拳头堪堪划过耳际,一下子使周围的人不由得为他捏了把冷汗。
“哼!还有两下子,看招!”那大汉挥起缠在腰间的长鞭,如一条黑蛇般向他抡了过去。速度之快使得在场众人只看到一条重重黑影,犹如火中淬炼而出的万斤铁链,漆黑、凌厉的闪着猩红色的火光,一时间将周围的空气燃烧的啪啪作响。突然,一道银光乍现,冲向这重重黑影。电光火石之间,人们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眼前的这条黑影已然落地,一柄银色的长剑抵在了那壮汉的胸口之上。
一切来得太快,也结束得太快。众人还未看清他是如何出手,便已经结束。所有人都屏息凝视,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许久才从那惊心动魄的场景中回过神来,随之响起震耳欲聋般的掌声。
“好!”。“周公子,好棒呀~”
那名大汉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悻悻离去,只剩下那宛如谪仙般的男子受着台下众人的赞誉。
林悦正好就站在人群外围,临近街角。她本是不爱热闹之人,但却不由得被台上那抹白色的身影深深吸引。如游龙般灵活矫健,如谪仙般风光霁月,以至于在周府的那次相遇,使她一眼便认出了他。在惊慌失措之际,他的出现,尤如四月暖阳,照的人暖暖的,痒痒的。
十七年华,涉世未深的少女,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简直太奇妙了。
“姨母,你年轻时,对别的男子有过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吗?”她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第一次问起了男女之间的事。
“咳咳......”。夏汀缓缓地坐在外甥女面前,看着那张像极了自己年轻时的面容,看着那双天真、纯净,如盈盈秋水般不沾尘世污浊的眸子。悲伤、落寞,但更多的则是平静。往事重提,却好似在讲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故事:
“二十二年前,我二十岁,和每一个姑娘一样单纯、善良。只不过我却较之于其她姑娘,则有些令人头痛。”她的嘴角显露出淡淡的笑意。
“或许是你外公膝下无子,家中只有我与你母亲,所以从小就将我们当男孩养。那时我活泼、调皮,还特别不受管教。当时有好几户人家向你外公提亲,其中不乏些高门大户,但我硬是全部拒绝了,并不是我自视甚高,而是我不愿就这么嫁了。哪一个姑娘不幻想一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爱情呢?若未能遇见良人,我宁可违抗父命,终身不嫁。多么伤风败俗的想法啊!可如今,倒是成真了。”
她云淡风轻的嘲弄下自己。没想到年轻时荒诞不经的想法,倒真给她预言中了。
“所以,您最终还是没能遇见自己喜欢的人?”
“不是的。”她微微停顿了下,原本轻松的神情也随即变得有些凝重。
“那时庄里接了单定制嫁衣的生意,我在那姑娘家量好了尺寸,欲要离开,却恰巧看到了隔壁房间的窗台上放着一精美玉雕。后来才知那户人家是世代琢玉工匠,那块玉雕就是出自那人家儿子之手。”
扬州玉雕:因工艺独特,传承千年。乾隆年间在扬州建隆寺设玉局,按岁例向朝廷进贡。因此扬州玉匠众多,其中不乏名师大家。
那件玉雕虽不能与皇家进贡的玉器相比,却也算是一件精品。然而吸引她注意的是,它不似一般工匠所雕的普通样式,其圆润,儒雅,带着一股子文气。
“那人家的儿子是他们家族中出的唯一一个秀才。自元代被编入匠籍,便世代为匠,至本朝顺治年间才重获自由。如今族中终于出了一位读书人,犹如看到了希望,终于可以摆脱世代为匠的身份。”
“所以你就喜欢上了那个秀才?”
“是啊!他温文尔雅,谦和有礼。那时我在给他妹妹做嫁衣时去过他家几次,一来二去,我们便相爱了。”
“那后来呢?”
“当时你外公和他的父亲都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你外公一心想把我嫁到一个富贵人家,而他只不过是一个穷秀才。他父亲则认为他的儿子以后是要考举人,中状元的,他应该找一个助他平步青云的女子,而不是一个绣娘。但正陷入爱情中的男女又怎会在乎这些呢?何况当时他也无心科举。当下政治腐败,官场上勾心斗角,本就不适合他。记得当时我被你外公锁在家中,但他还会私下里偷偷的来找我,气得你外公差点与我断绝关系。眼看着我越来越大,都要成老姑娘了,你外公也就不管了,说是只要拿出二十两的聘礼,就同意了这门亲事。”
“二十两?这么多?”
“是啊!而他向他父亲保证,他可以办私塾教学,即使不参加科举,依然可以让子孙后代摆脱匠人的身份。最终他父亲也同意了这门亲事,只是不会出一文钱。”
“那你们怎么办?”
“他把他那块精心雕制了十年的玉雕给当了,正好当了二十两。”
“真的吗?他可真爱你啊!”林悦正拄着头,静静的听着,不由得羡慕起来。
“是啊!那时的他,是真的爱我。”她那原本还算平静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甚至于那双已经有些暗淡的眸子也泛起些许泪花。
“他把钱给了你外公,我们便顺利订婚了。婚期就定在下个月,按照礼法,即将成婚的男女在婚前是不可以相见的。但无奈相思之苦,私下里,我们也偷偷见过几次,然而大部分的时间,我都是一个人待在房里做着嫁衣,盘算着婚礼的日期。”
说到这,她顿了一下,似乎在极力压制着什么。只听她声音暗哑,低沉的说:
“就在婚礼前一天的那个晚上,下着倾盆的大雨。我坐在房中看着窗子上映出的一道道闪电,不由得有些心慌。突然,窗子上映出了一道黑影,在雷电交加的那个晚上,是那么的狰狞。我当时吓了一跳,正欲呼喊,房门却突然被人从外推开,走进来的,是已经被雨淋的不成样子的他。”
“我连忙上前为他擦拭正在滴水的头发,而他却是一直沉默不语。许久才好像是下定决心一般,低哑的说了一句‘阿汀,我们的婚期,推迟吧!’”
“啊?为什么呀?”林悦实在想不明白:“他不是很想娶你吗?”
“我也不明白,我问他,他只给我说他要考科举。”
“科举?他不是没兴趣吗?可就算要考,也不差一时呀,总得先和你完婚啊!”
“我当时也很诧异,但当看到他望向我那复杂与担忧的眼神,我想他定是有些难言之隐,索性也就不问了。而他却爱怜的捧起了我的脸,静静的看了许久,而后轻柔的在我的眼角落下了一个吻,喃喃低语‘等我,我的阿汀。’”
“他就真的走了?”
“是,第二天,也就是本该我们成亲的那一日,他一声不响的走了。在他走后,我从坊间听到了些许传闻。他似是得罪了一些人,还牵扯上了寺庙和官府,如今这世道凡是扯上官府,定然不是什么好事。我想他可能是因为这个才决定参加科举的吧!”
“所以你就一直等着他?”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但我唯一能为他做的就是一直等着他。我知道,他不告诉我,是不愿让我卷入这场是非。所以我会等他,会默默地守候着他。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未来如何,他还有我,我依然是他的阿汀。”她说得断断续续,没想到时隔二十多年,那些本该早已忘记的东西,再次提起时依然会那么的痛。
“而他终究没有回来,而你也一直等到现在?”
她看着面前这个不满二十岁的外甥女,就像看着二十多年前那个机灵聪颖的自己。
“悦儿”她叹了口气“你听说过吗?在传说当中,有一座‘三危之山’,山上居住着三只青鸟,它们是西王母的使者,人间只有在蓬莱仙山才可以望见。因为蓬莱无路,只有靠青鸟来传递信息。”
“在他走后,我便在嫁衣左侧的袖口上绣了三只青鸟,都说西王母在驾临之前,会有青鸟先来报信。我愿通过这三只青鸟,寄托一份相思。然而一年之后,他真的回来了,而且还是带着新科状元的荣耀回来了。当时整个扬州城的百姓,都敲锣打鼓,夹道相迎。那天,我精心梳洗一番后去他家见他,没想到却见一位美丽的女子,挽着妇人的发髻走了进去,而周边的丫鬟竟叫她‘夫人’”
“咳咳咳……”她猛地一阵剧烈的咳嗽,不知是因为感染风寒,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只见她双眼通红,整个人都不住的颤抖。
“姨母,你没事吧!”林悦赶紧上前轻拍她的后背,待她稍微平复后,才给她端来一杯水。“姨母,那种负心的人,不值得你这样。”
她摇了摇头:“这么多年了,已经无所谓了。其实当时我是不信的,我想要去问他,却被门口的侍卫给拦住了。那个时候,我才恍然明白,我和他,已经隔得太多的东西了。我依然是那个天真烂漫的阿汀,而他却不再是那个胸无远志的穷秀才了。”
“一天晚上,他终于来见我了,可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要与我解除婚约。他说今生欠我的,只有来世再还。真可笑,不是吗?这一世他都没还我,我要一个虚无缥缈的来生干什么?我拿出那件为他而绣的嫁衣,冲着他展开,然后当着他的面,一把火,就烧的干干净净。”
今生所有的缘与债,都随着那把火,灰飞烟灭了。
“所以您就至今都未嫁人?”
“被伤过,就不会再幻想了。再说当时我年纪也大了,又是被人退婚,怎会还有好人家要呢?”
“那个男人呢?”
“他那次回来,只是为了报仇,却在阴差阳错之下,破获了一场谋反大案,再加上他夫人家族的势力,仕途从此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林悦看向已经平静下来的姨母,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太多的痕迹。北方佳人,遗世独立,如此倾城的容颜,也是抵不过岁月的侵蚀。那把火,烧的不只是她的爱情,连带着她的纯真,她的洒脱,全部烧的干干净净。
“姨母,二十年前的事,就随它去吧!当下最重要的是保重好身子。这几天,我得赶快把这件嫁衣改好给周小姐送去。您还是找个大一点的医馆看看,我觉得这次的风寒,要比往常的严重。”
“不是还有郎中给开的药吗?先吃几服看看。”
二、
几天后的清晨,林悦一大早就梳洗完毕,准备去周府了。
五月的天气已经有些热了,林悦想了想,还是决定换上一件薄一点的衣裙。当她正欲解开腰间的束带,却突然间想起他曾亲手为自己带在腰间的那块白色的蝴蝶玉佩。瞬间,她的脸颊如娇羞的花朵,绽放出一丝柔美的微笑。
蝴蝶玉:洁白莹润,温和淡雅,于明清两朝流行一时。梁山伯与祝英台曾幻化双蝶,成为爱情的佳话。
她从枕下摸出了那块蝴蝶玉佩挂在了腰间,然后出了门。
周府:
“周小姐,已经按您的要求改好了,请您试一下。”
周小姐正穿着嫁衣,龙凤呈祥的喜褂,纯金打制的凤冠,颈上戴着串有珍珠翡翠的璎珞,垂着嫣红的流苏,整个人尤如灼灼桃花,光彩照人。
嫁衣果真是女子最美的衣服。
“小妹今天面色红润,看起来气色不错啊!”来人正是周家的少爷——周墨。
他看向站在一旁的林悦,一眼就看到了她挂在腰间的玉佩。今日,她明显换了一件衣服,却仍然挂着他送给她的玉佩。一时间,他感觉自己的心情简直比外面的阳光还要明媚。
“哥哥今日怎有空过来了?”
“怎么,作为哥哥难道不能来看一看我这天仙似的妹妹?”他轻笑着,满意得看着自家小妹的脸上泛起的红晕。
“哥哥你竟会说笑。”她娇羞的嗔怪了一句。
正说着,外面传来周夫人的声音:
“汀儿,好了没啊!你父亲正在书房等你,让他来看一下他那宝贝女儿穿上嫁衣到底有多漂亮。”
“好了母亲,这就来。”周小姐欢快的跑出去,房间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一起过去吧!”周墨温和的看着她,余光不时地瞟向她腰间的玉佩,面露笑意。
“我就不去了吧!我一个外人,不太合适。”
“怎么能是外人?说到底你也是负责我妹妹嫁衣的绣娘,正好我叔父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也好当面告诉你。”
说完,也不等她回应,便硬牵着她的手向着书房走去。
周府书房内:
一路上被他这么牵着,林悦感觉自己的心简直要跳出来了。直到进了书房,她才挣脱了他的手,离他远了些,一个人靠在了一个角落。而周墨似乎并不觉得两人刚才的举动有些过于亲密,反而下意识的往她的身边靠近了些。
“怎么样爹爹,好看吗?”
“当然好看!我的阿汀当然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姑娘。”周大人慈爱的看着女儿,笑容满面。
“哈哈……”周小姐毫无形象的扑在父亲的怀里,撒娇道:“爹爹最好了!”
一旁的周夫人面带笑意的点了点女儿的鼻子:“老爷瞧你把她宠成什么样子了,这么没大没小。”
“哪有啊,母亲!”
一家三口正在一起嬉闹,也没人在意角落里的两人。林悦不自然的四处张望,借以忽略身旁站着的那个人。
突然,她的视线落在了对面墙上的一幅画。上面画的是一件嫁衣,旁边提着一首由唐代诗人戴叔伦所作的《苏溪亭》:
苏溪亭上草漫漫,谁倚东风十二阑。
燕子不归春事晚,一汀烟雨杏花寒。
整首诗是由端正的楷书书写。当然,除了那个“汀”字以外。整篇只有那个“汀”字是仿照卫夫人的簪花小楷,字体略微细长,清秀灵动。
“这是我叔父所画。”周墨似是察觉出她的不自在,见她眼睛一直盯着那副画看,所以便开了口,化解一下这尴尬的气氛。
“是嘛!”她冲他微微一笑,随后向前走了走,以便可以看的更清楚。
出自周大人之手?为何会用这如此女性化的字体,只为写这一个字?林悦实在是想不明白。既而她又看向了画上的那件嫁衣:
凤仙领,大袖衫;胸前绣有金丝的龙凤;袖子上还绣着鸳鸯,石榴等吉物。金丝纵横,暗纹广布,这画上的嫁衣若是绣出来,必然得花不少心思。只是与《苏溪亭》相符的,不应该是一久居深闺,望郎西楼的怨妇吗?为何却画着一件嫣红的嫁衣呢?
当她的视线划过嫁衣的袖口,却突然呆住了:
只见那嫁衣的左袖口,赫然出现了三只色泽艳丽的青鸟。
遥遥蓬山路,青鸟传佳音。
一瞬间,她什么都明白了。顿时她感到气血上涌,双手紧握成拳,用力的捏着。
林悦看向那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可爱的女儿,美丽的妻子。再想想家中那个四十多岁仍孤身一人的姨母,一时间她双眼通红,实在有些接受不了眼前的事实。
“汀儿,阿汀”。那个给了姨母最美的爱情,同时又毁了她一生的男人。此时正叫着她的乳名,却唤着他与别人的女儿。
林悦控制不住想要冲过去问问,问他为什么?为什么当年要那么的狠心。既然无情,那就彼此相忘于江湖,为何又来玷污她姨母的名字。如果此时她的面前有一把刀,我想她一定会毫不留情的剖开他的心脏看看,看看它到底是什么颜色的。在姨母孑然一身的时候,他却在这里安然享受着他的天伦之乐。
“怎么了?”周墨察觉到她有些不对,突然之间好像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冰冷的气息。
她努力的压下了自己的愤怒,目光冰冷的看向他:“没什么,只是有点不舒服。看样子,老爷似乎很满意,我想这嫁衣不用再改了。先告辞了!”说完便不再理会他,径直的走了出去。
刚出府门,她听到从身后远远传来周墨的声音:
“林姑娘,请等一下。”他从后面追上,“你...接受了那块玉佩?”他的目光落在了她腰间挂着的那块蝴蝶玉上。欣喜,又有些紧张的等着她的回答。
“对不起了周公子,这块玉忘记还给你了。”她从腰间取下了那块玉,放在了他手中。
“为什么?”他瞬间呆住了,难道她对自己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我一个坊间民女,怎能配得上您一世家少爷?”
“你是知道了,这点我并不在乎!”他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
“可我在乎!”她有些激动,既而又一字一顿的说:“将来,你会在乎的。”
他们正在这里说着,突然一道焦急地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话。
“林悦,快!快跟我回去!”来人是她的邻居——小芳。
“怎么了小芳?”
“你娘叫我来找你,说你姨母出事了。”
“什么?”她还来不及回过神来,便拉着小芳往家中跑去。
三、
“咳咳咳……”林悦刚跑到家门口,就听见从房中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
“姨母”她冲进屋内,看见姨母面色苍白的靠在床上,一名大夫正坐在桌前写着药方。
“大夫,我姨母得了什么病?”她跑到大夫面前,急切地问道。
“咳~~~”还没等大夫开口,又一阵剧烈的咳嗽传来。林悦转头看向床上的姨母,当她手中那条洁白的手帕从嘴边拿开,上面赫然出现了一团鲜红色的血。
“咯血!”她瞪大了双眼,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坐在案旁的大夫已经写好了药方,递到了她手中,无奈的叹了口气“情况不是太好,早做准备吧。”
等大夫走后,林悦才回过神来,踉跄的扑向了床上的姨母。
“姨母……”她悲痛的说不出话来,趴在姨母身上崩溃痛哭。
“好了悦儿,不要伤心了,人都会有这一天的,只是早晚罢了!”她爱怜的拍着外甥女的后背。即使面对即将不久于人世的这个事实,她依然沉着冷静。
“姨母,上天对您太不公平了!”她在姨母的怀中哽咽着:“凭什么你要经受这么多,却没有好的结果。而他,却活得那样的好。”
夏汀察觉到她的话中有些不对劲:“你都知道了什么?”
“我全都知道了,那个人就是周大人,对不对?那一日我提起周公子,我看到你眼里一闪而过的慌乱,就是因为当年那个负心的人,就是他的叔父,是不是?”她抬起头看向姨母,目光坚定。
“是!”夏汀知道她什么都知道了,也就不再隐瞒“这些陈年恩怨,本不想让你牵扯其中,没想到还是被你知道了。”
她温柔地拭去林悦脸上的泪水,慈爱的看着她:
“世人都希望有一场完美的爱情。梁祝历尽一世情劫,终无圆满,人们却宁愿相信他们幻化成蝶,永世相守,也不愿承认这个悲剧。历来人们都羡慕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的爱恋,当垆卖酒,携手天涯。往日的花前月下,举案齐眉,也抵不过青楼美景,京城繁华。一首《怨郎诗》,真的能换回夫君的心吗?这个中的心酸,那些个史官又怎会知道。”
她轻轻地拂去林悦额前的碎发:
“姨母并不觉得上天待我有什么不公,不是所有的姑娘都能拥有一份飞蛾扑火的爱情。年轻时义无反顾的爱过,也痛彻心扉的恨过,这些要比那平静无波的人生好太多了。”
“那你现在还恨他吗?”
“不恨了!其实这也怨不得他,毕竟世事难料。只是我要嫁的一直都是爱情,而他要娶得却变成了现实。再说这些年我过得不也很好吗?我虽然没有得到爱情,但凡穿了我做的嫁衣的姑娘,不都有一个幸福的结局吗?我这一生,也算圆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