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无限
华柱 济舟
无限与自由具有本质同一性，因为唯一全体自在自由，所以没有任何外在的先天的规定性，没有任何限制，而具有改变的无限可能性，含有无限可能的意义。当下如能具有无限“可能”，只能是自由无规定的“无”，有限即有规定，不会有绝对的自由。要言之：自由即无规定，无限即无规定。
全体能不能自限自规定呢？自限自规定的前提是 “自”存在，是“自”主动去自限自规定，因此前提依然是存在无规定无限制的“自”。进一步思考。有限没有绝对自由，整体自身无限定，绝对自由，因此当下整体体无限——实无限，没有之外和与之外的边界的概念；当下就具有无限可能性，因此又有“潜在”的无限——不断地去实现无限的“可能”，达成自身最大程度的丰富多样性——可以不断地形成具体之物，生成无限丰富的具体内容。潜在的无限是不断去实现的无限，不是说当下就存在有实现了的无限数量的具体之物。当下就具有可数具体物的无限是荒谬的。
那“潜”着的实际就是无限可能性，只有实无限才具有无限可能，整体无限，具有自由能动性，去实现无限的可能性——从这个角度看，实无限就包含潜无限。潜无限是我们想象实无限在时间中的无穷表达。实无限的表达又只能以有限的具体形式去呈现，而且当下的具体形式的数量也是有限，单纯数量的无穷扩展是我们在时间中的想象。每一次呈现就是无限本身的呈现。
从历史上对整体是否无限的认识来看，整体具有潜无限多持认可态度，争论的焦点在是否当下无限。梳理一下，对当下无限存在的反驳有五个代表性的观点，看起来是极有分量的理由。
1、无限的本体需要各部分连续综合，这样需要无限的时间，是不可能的。康德《纯粹理性的二律背反》反证“世界在空间上也包含于边界之中”:
“对于第二点，还让我们假定相反的情况：这样的世界将是一个无限的被给予的、具有同时实存着的诸事物的整体。既然我们不能以别的方式，而只有通过各部分的综合，才能设想一个并未在任何直观的某个边界内部被给予的量的大小，并且只有通过完全的综合或单位自身的反复相加才能设想这样一个量的总体，因此，为了把充实一切空间的这个世界设想为一个整体，就必须把一个无限世界各部分的相继综合看作完成了的，亦即一个无限时间就必须通过历数一切并存之物而被看作流逝了的；而这是不可能的。”[if !supportFootnotes][1][endif]
该反证存在这样的问题：无限全体确实不能直观出全体，全体不是一个具体对象，要想对当下无限有形象性的感知也确实只能用潜无限来形象化——可以用时间尽情设想部分之外还有部分，没有止尽之处，不能穿越尽头，这样当然永远无法完成对当下无限的设想。然而，可以这样“设想”是否就证明全体的本原存在必须是“由部分综合而成”？部分与全体的关系是否肯定如此呢？
无限整体直接地、完全地存在，没有之前，是无时间的存在，因此其不需要连续综合，不需要无限时间，也根本不需要“我们以别的方式”给予其存在，根本不是“设想”为整体性的存在——本来就是整体的完全存在。无限本不可测，当然不能“设想”出全体，整体自因自在，难道需要“被给予”吗？
再则，认为完成需要时间过程，是我们观察具体存在者得出的认识，能不能直接就类比于一元整体？整体的质不同于任何具体物质，具体物质都是全体的演化发展，都是非连续的粒子集合体。
所以，这样的反证是无效的——有意忽视“先有全体，部分是全体的分化”的可能，忽视“全体不是无限多个离散元素的集合，不是分部分地连续综合构造而需要无限时间完成”的可能。全体不能完成的是指其自否变化，不会停止。
2、奧伯斯佯谬和引力佯谬。奧伯斯佯谬由德国天文学家奧伯斯于1823年提出，是指假如宇宙是穏恒态而无限，而且有无数平均分布的发光星体，则无论望向天上哪一位置都应该见到一粒星体的表面，星与星之间便不应有黑暗的位置，黑夜时整个天都会是光亮的。于是否认无限。
引力佯谬由德国人西利格尔（1849—1924）指出，如果宇宙是无限的，那么它必然分布着无数的恒星，根据万有引力定律，所有天体之间都具有这种无处不在的引力作用，那么对于任何一个天体，在任何方向上都会受到无限大的引力，其总的效果将使每个天体直到宇宙中的一切，都将被撕得粉碎。可是，现实中的宇宙天体并非如此结局，这就从反面证实了“无限宇宙”是谬误的。
这两个佯谬都假设了宇宙的无限，然后用不容置疑的语气断然说：“那么星球的数量也‘必然’是无限”，进而得出结论。可关键是宇宙的无限与当下星球的数量无限并非一回事，宇宙无限并不能要求星球数量一定无限。这两个佯谬都忽视了一个可能：“宇宙是有形的具体物与无形空间的全体，有形无形，本是一体，合起来是无限整体。有形的有限，当下有形物质的数量也是可数的有限。”可数的无限难道就要当下的所有的具体有形之物是无限数量的？不会是时间上的可数？——因为不断演化，无尽的时间之流实现本原无限的可能性，产生可数的无限的具体物？因为固执的不加辨析地认为既然整体宇宙无限，“必然”地星球数量无限，于是毫不客气地否定了当下无限的论点，进而也就在宇宙的演化中否定了一个极具魅力极其精妙的“进路”。能量守恒佯谬，认为无限是加一点不多，减一点不少，与能量与物质守恒相悖，同样是忽视上述可能。
伊壁鸠鲁就认为宇宙是无限，形体也是无限多。我们引用这一段话：“宇宙是无限的，因为有限的东西总有一个边界，而边界是靠比较才显示出来的。宇宙既然没有边界，也就没有止境，既然没有止境，也就必然是无限的，不是有限的。说宇宙无限，是从两个方面说的，一是它所包含的形体无限多，一是它所包括的虚空无限广。如果虚空无限广大而形体的数目有限，形体就会在无限的虚空中胡乱分散开来，因为没有什么东西顶住它们，也没有东西使它们重新团聚。如果虚空是有限的，形体的数目是无限的，形体就会无处容身了。”[if !supportFootnotes][2][endif]
认为虚空（这里不是绝对虚无）无限广大而形体数目有限，形体就会胡乱分散开来，显然是忽视了三点：虚空与形体的关系；形体之所以生成的原因；无限全体自身具有的演化发展的能动性。
3、流行的“有限而无界说”。惯常的比喻是一个球体，一点在球表面可以循环往返，所以没有“边界”。
此说颇值得追问。我们思维中的“有限”概念是在观察具体形象形成的，是有内外相对的概念，意味着有形、有界、有规定、有限制。如说球形，就意味有球内球外之分别，至于认为球有限而无界，只是认为点在其中可循环往复地无限运动，此无限是时间意义上的无限，并未回答整体的球当下是否有之外、是否有与之外的“界”——不论此球面是几维，如果没有与之外的界面，又何以称其为“球”呢？没有之外，界面的存在有什么意义呢？球的界面是是否是“界”？
再则，球表面上一点循环的运动，此点是在球内，还是球外表面上？如果在球的外表面，是否潜意识的已经说有“之外”？再则，如果这个运动的点是如果是像蚂蚁之类的具体有形之物，就更值得追问：整全自身存在于自身，没有“之外”何以能在“之外”运动？如果在球内，是否潜意识的已经说有“界面”？这是在无外的前提下混淆了边界与界面的概念。整体有限，如果没有界面，不封闭，何以能说有限？说无外又说有限，是否已经违背了有限的概念的本来意义？
我们的思维中，使用有限的概念去定义某体，无论如何脱离不了此概念形成的本质。说某体有限，潜意识中不可能不想象其外在背景，如说其外在是虚无，就不可想象外在背景。所以，整体有限而无外并不比整体无限“理性”多少。
4、存在不动。存在是“一“，自身在自身之内，没有之外的意义，如何运动？相对何者何方运动？认为“一”如运动，它原来的地方将不存在。亚里士多德对无限不动有详细论证。
“如全体无限，则无限的任何一个部分也应当是静止的，恰如无限使自己固着而静止于自身内一样，从无限随便取出的任何一个部分也应该如此地停留在其自身内。因为整体所占的空间和部分所占的空间是同一种空间，如整个大地所在的空间和一块土的空间都在比较下面，作为整体的火和作为部分的火其空间都在比较上面。因此，‘如果在自身内’是无限空间，又，部分所占的空间和整体所占的空间是同一种空间的话，它就应该停留在自身内。”[if !supportFootnotes][3][endif]
而运动现象如此显而易见，因此要否定的只有是无限的论点了。可以肯定地说，这是对整体无限的论点最凶狠的一击。运动现象确实显而易见，似乎不容置疑，整体存在确实不能向外运动，无限的部分也确实不能动，似乎此路不通而只有回到整体有限的认识上去。难道无限，必否认运动的实在性？
但是，存在这样的可能：整全可以内化——在自身内发展演化，生成的具体部分虽然不动，却可以在自否定的动力下更新，达成现象的改变。一个容易忽视的简单问题是：为什么微观粒子具有寿命，由微观粒子组成的宏观物体在运动中为什么没有灰飞烟灭？生命体的细胞在不断更新，物质的微观粒子呢，有没有存在“更新”的可能？那些寿命很长的粒子，如质子的稳定，是否可能其实内部的粒子一直在变化更新，只是结构、关系无变化，所以质子整体看起来稳定？难道极微的基本粒子寿命无限大？关于不动与动的悖论，后面的章节将详细的论述。
５、当下无限超出我们的理性，于是反对。这个理由只是根植于我们的习惯认知，然而习惯的力量是如此的强悍。认为全体当下无限不可能只是因为我们知觉的往往是具体有形之物，是有限的存在，能当下有知觉形象，而无限却不能当下知觉出来，而在无限的时间中也不能通过想象穷尽边界——竟然有一个整体没有边界！我们习惯从“外部”认识和定义一切，习惯一切有外部的原因，习惯一切需要有完成的过程，于是认为当下无限的全体需要无限过程的完成。
但是，整全并不能从之外认识、观察，整全无所指，可指的是其内部的具体形象，全体不是“知觉”、“思维”之外的对象。
综上所述，五种反对理由，并不充分，在探索根本的问题上，忽视了可能通达的路径。
当下无限具有以下含义：
无限，没有参照、绝对、不可测。说不可测的意思是：不能用任何语言包括数字、符号、图形对绝对全体真实、自在的本然态进行完整的描述。整全是包含一切、囊括一切的全体存在，不可能如观察其内部的具体现象一样观察全体，也不可能从之外观察全体，既不可能用之外的什么东西去描述，也不可能用之内的什么东西去形容，只能说：本体自身“是”自身，主语是自身，宾语也是自身；
无限，无任何规定，包括整体自身“质”的无任何规定，这种“质”无法想象，具体物的质都是整体演化，所以不能用任何具体物的质去类比整体的无任何规定性的质。
自身就是自身，自身是唯一的、全体的存在，如果有存在背景，就非自生。而且因为没有相对，没有参照，所以问无限全体是开放还是封闭也失去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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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if]
[if !supportFootnotes][1][endif] 康德《纯粹理性批判》第418-419页，邓晓芒译，人民出版社。
[if !supportFootnotes][2][endif] 《西方哲学原著选读》，第161页。北京大学哲学系外国哲学史教研室编译，商务印书馆2009年出版。
[if !supportFootnotes][3][endif] 亚里士多德《物理学》206a,张竹明译，商务印书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