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此番经历便是现实
文/哲琦
1.
六月份的某一天，我在寝室门外揭下一张招聘通知，看到白纸黑字的“校区负责人”“平均月薪7000，最高20000”几个字，心中涌起一股躁动。
但凡短暂的暑期兼职，能赚到足够的生活费和旅游费都非常不易，能赚多点钱的又必然要多付出和牺牲的。我未深想，只凭几个不知真实与否的数字，我便又一头扎进了教育这一行。
时至今日刚好一个月在外工作，我不晓得我也有这样的能耐去做所谓的开拓市场，可是如果时光倒流，我想我不会愿意再走这一趟。
6月18，我被分配到了绍兴马山，听起来low感十足，却也有点小繁华，只是这里的商业街，过了二十一点，营业的便寥寥无几。
马山镇实际上并不是太大，最繁华的也不过是三条街，每条街不足三百米，前前后后除了大菜市场，数十的小商铺就是民宅和公寓楼。
而环绕着马山镇的，依旧是大片的村子，四五个公寓区，算足了人数，也有好几万户，马山确实不算大，可是若要挨家挨户地发传单，这个小镇的确让双脚承受了不可描述的酸爽。
初到马山时，我便有点心灰意冷。从学生放暑假前两个星期就开始安排人手在学校发传单，宣传刚开始，便有了10家暑期教育的同行。到了放假前两天，同行数量超过了20家。
同行竞争残酷，是因这个小镇周围有五所小学，两所初中，容纳了来自各地外来打工的孩子。家长没有时间照顾，家乡教学落后，若是做暑期教育，将宣传做足了，也有一笔油水可捞。
由此可以推断教育行业，市场有多大？大到不管是否规范，人人都想要来分一杯羹。而这每个机构一勺汤，我还能招到多少学生呢。
前期只是专注市场，我的干劲尚足，后期上课，教育的小火苗则被一盆盆冷水浇息。因为从做兼职校长开始，我为成本计较的斤斤算计，以及知道一些兼职小教师不愿操心劳力的偷懒耍滑。
我在这次人生课堂里，隐约认识到：真正能做到散播知识而不用考虑利润的存在，这样的地方只有校园。
2.
从我第一眼见到老板时，我就觉着这个家伙带点狡黠。后来晓得这位年纪轻轻的老板，不过研三，才二十五岁。做着暑期教育这一行便有了房车，这一回的招聘，他足扩展了将近有五十多个教学点，所有校区，配备的大学生老师也有三百多人。这是一场匆忙的市场拓展，一个连老板都只能算是兼职的“大学生和研究生联合组织”，后期要面临多少问题呢？
这个年轻人太有勇气，做事也果断狠绝。宣传的要求做到面面俱到，挨家挨户，马山这一处，两个星期宣传，我们发了有四万份传单，而转化率不到千分之二。纵然年轻人家底丰厚，也抵不过天公不作美，宣传高峰期，大雨连天。余姚绍兴的宣传都受到了影响。咨询来访人数一直处于低频状态。
年轻老板为了节约成本，开始各种找茬开员工。每个校区最多7位老师可以安排宣传任务，而每个人的任务量都是每天至少8小时的扫荡式发传单。高峰期时在校园、超市、菜市场、商业街发到家长手中。没有人时公寓楼、居民区、停车场、医院塞传单。时不时电线杆上贴一张，我虽瞧见各色机构雇佣小蜜蜂，初中生发传单，但是类似这样把老师当全职小蜜蜂的，却很少。
发传单应当是世界上最最简单的工作，可发传单也可以有标准，你是否面无表情状态懒散？是否面带微笑，喊一句：“你好，XXX暑期班”？是否将传单卷起时标题显眼一目了然？是否动作迅速，往每个有同行传单的家长手里再塞一张自己的？
老师在宣传之余则处处提防着犯错遭开除。耳闻他心狠手辣，耍起商业流氓来套路多得不得了。老板开车偷偷盯梢，开除掉第一个因为微中暑而打不起精神的员工时，以及他半夜翻墙进教学点数落负责人时，众多的抱怨接踵而至。
连天大雨导致的无人问津，使得很多地方有着赔本的风险，一波“零工资裁员大清洗”差点让年轻气盛的学生们甩脸走人。我的微信和电话收到了不少“小心老板”的提醒。赚钱赚到人人记恨，倒也是这个老板的能耐。
可志气之短就短在，我不能真的就辛辛苦苦干了那么多天，一分钱不拿就走人，主动辞职搞不好还要赔违约金。
老洪作为从浙江大学出来的研究生，发传单时同家长自我介绍时说：“你好，我们是大学生和研究生联合的办学组织，我来自浙江大学，也是雇来做暑期班的。”其实他之前也万没想到，他会沦落至每天8小时发传单，每晚教室里打地铺省成本的兼职中。
烈日之下，没有所谓的大学生和研究生，大家顶着太阳工作，原因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穷！QIONG !要赚生活费！
“校长，你知道吗，我跟人家宣传时都说，一定报班要好好学习，不然像我这样大学毕业了还在跟初中生一样发传单。”
“我们在学校发了那么多天传单，现在都是在刷脸奥，家长看了我们就跑。”
“我现在变脸超快的，看到同行都一脸冷漠，看到家长满脸堆笑。”
生活就是一碗酸辣汤，耳听口闻，不如亲尝一口来得深刻。
3.
倘若艰苦卓绝的生存条件刷高了员工的斗志倒也好谈。
睡教室打地铺倒也过得去，不带休息日的宣传工作也熬下来了。学生真的在开课前的一两天有了不可思议的爆发和报名。
教室不够用了，成本却不能太大，我必须安排混班上课。老师数量比教室数量多一个，似乎显得有点浪费，听说各个点都是一个教室一个老师，从早到晚7节课连轴上。传说中为学生编辑出版的个人教材，源于百度文库复制粘贴，错误连篇。这倒也不是大问题，备课的时候改出来就好。可是不给老师配备任何辅导资料与教科书就有点过分了，老师授课还得从学生那借教科书。
有兼职校长对我说：“现在为了省成本，我就给老师配了一套五三。”还有的说：“我混班混得好艰难，小学六个年级就开了两个班，不知道怎么和家长解释。”有人说：“我不想辞职，好不容易坚持到这，不想一分钱都没有就走。但是下次，求我我都不来。”
脑海里回荡着有负责人说：“现在的大学生眼高手低，太娇弱了不能吃苦，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稍微吃点苦就哀叫半天。”
我想想有点脊背发凉。
从一切程序上来看，这个暑期班单纯就是从生意角度开设的，教学质量单做表面功夫，宣传和租房吃饭成本太高，如此每个点的净利润还不如成本来得高，难为老板处处都要省钱。相同处境的恐怕还有众多家同行，教学上有老师给学生抄作业的。生意上有校长领着家长去购物吃回扣的，来访者中似乎更愿意尝试大学生的教学质量，也不愿相信那些年长的老油条。
不谈信用和口碑的从来都是耍流氓。大学生也是小流氓，年纪轻轻的老板也有可能是老油条。
“所以，你是凭何来相信这一群无知无畏的年轻人呢。”
4.
为什么这个行业如此膨胀。
从家长的反馈里，我得到一点点信息。
“我们太忙了，没时间管孩子，只要他不玩游戏不打电脑就好了。”
“这次考试实在太差了，这样子中考要怎么办？”（初一生家长）
回忆起自己的小初，我也是在补习中度过的。同大学生出来做家教赚外快一样，老师也是。难得的双休不补习就好像会和别人差一大截，老师上课没讲的东西在补习班上讲了，就像捡到宝。
这样的方式逐渐演化成传统，我是如此，我的兄弟姐妹是如此，同学是如此，补课都是整个班的补（当然是私下的，偷偷的）。只要有学生的地方，就一定有市场。经济发展速度越快的地方，越有外来务工者，越是需要暑期的托管。
难得听到有人说：“我家孩子从来不补习的”，就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你的孩子不补习，成绩还那么好，一定很聪明吧。”
暑期班这水浅，淹不死人，小毛头都可以来淌一淌，洗洗脚。
工作开始前接受培训，对于大量发传单的销售战术，有一个这样的解释，传单数量要发到群众看到颜色就知道品牌。等到成绩单发下来，所谓的班级前五（不需要补课）也就寥寥几人，哪个家长不会着急呢？
这话说得确有其效。果真在拿成绩单的那两天，报名人数一跃而上。
可是很奇怪，学校这般正规的存在家长对成绩的提高不报期望，却希望他在一月有余的暑假班里有提高。
而越是条件简陋的补习班，越会计较成本和回报。就像员工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还要在教室打地铺，你如何希望它能在教学上精益求精呢？
5.
我不否认，课外补习对于教育这一块有多么不可缺失。
正是因为它的那难以缺失，才会让教育的豁口有生意可钻。鱼龙混杂之处，如果盲心盲眼，可以耽误很多东西。
据我了解，收到的学生里水平参差不齐的程度大到让我诧异。没有多少教学经验的大学生在辅导过程中心累得不行。 收到的反馈往往都是负能量，负能量和负能量。尤其在招完学生之后，我得到消息，除了那烂到不行的教材数量不够，总部不再配备任何资料和辅导解析课本，各教学点根据自己需要自行购买（带数量限制）。
为了节约成本，许多地方的兼职校长并不打算给学生资料，也并不打算给每个老师配备资料，凭着口才，也能BB一节课。想学习的自修课自然会自己带资料，不想学习的爱怎么玩怎么玩。而我一出手花掉大几百，被询问道：“你怎么能花这么多？”
为此，我时常凝视窗外，为自己无法节约下成本倍感挫败，是否自己这么不自量力，接下如此难以两全的一单活计。
我庆幸的是，条件艰苦得令人咂舌，未曾踏足社会的大学生还是在没有配备足教科书的情况下，借书查资料备好每一堂课。可尽心只单单是一回事，结果却可能是另一回事。
6.
许是和家长交涉得多了，成本计算也在意得多了，我才会了解到，期望和现实是多么不成比例。
许多漏洞和悖论存在于这个行业里。
高三毕业始，我便能成为名兼职小教师，我哪里晓得教书为何物，那时只不过虚张声势的批评指责来建立威信，将知识点抄到黑板上，告诉他们这些都是要记的。而那时同我一同考完大学的众多高中生都被纳入家乡的一所私办暑期班，一座普普通通的民宅，将所有房间划成班级，招了一所小学足足三百多名学生。
大二时，去李阳疯狂英语，看到所谓的金牌讲师站在高大的台子上，对着下面千名昏昏欲睡的学员（从小学到成人）讲一样的课。
操练课时摄影师会突然闯入教室里打断，“来，大家把书举起来，有气势一点，好，别动，我拍个照！”“唉，对，拳头捏起来”
短短的一期课程通过不断的打鸡血来造势，顺便兜售下一期昂贵却没什么用的课程。家中若是富裕，倒是给他们不错的体验，家中若不富裕还砸钱上课，实则只是学习了20个元音音标而已。一个音标砸钱1k。
有成长的不是学生，而是游走于各种沟通交流，代课和演讲的成人。
7.
许多家长将自己的期望讲与我们听，将感谢表达于我们。在这同时，他们不断说着，之前的补习班啊，一点用都没有！从小到大补习，他学习还是老样子！可即便如此，他们仍然不断尝试，孩子愿不愿意没关系，孩子厌不厌学没关系，我将家中宝贝寄托于此，只要他不玩手机不玩电脑，不要日日无所事事就好。这是最大的矛盾。
于是名为“暑期班”，实则意为“暑期托管”的行业蒸蒸日上。
于是打着教育的旗号，人人来涉足这肉多狼也多的"托管行业"。校门口前是一场商业的硝烟。
于是我不断得到上级指示，你需要好好操心如何在餐费上省钱，你需要好好管理，如何充分奴役这有限的人力资源。不是商量，而是命令。类似于克扣老师工资可以以态度为基准：“态度好，扣掉500，态度不好，扣掉1000。 ”以此刷新了一批大学生初入社会的三观，想要赚钱，难道非得用这种方式么？
后来此类不正规培训班登上了三期新闻热线都没能停掉任何一个校区，手续到位时，已经顺顺利利地结束课程，搬桌椅走了人。我还暗自庆幸，要是真的被查了，我岂不是没工资可拿？？（可以百度搜索，暑期乱象：（一）招一个大学生提成两百 ；（二）神秘的教学点；（三）桃李教育在哪里）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以为我是站在了现实的低谷，
所以才觉得生活好像满地狼藉。
我不是理想主义者，所以才会在拿到工资之后才写了这篇文章。虽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但我其实也小人得很。
一场生意。卑怯如我，怒火除了能烧掉弱草，还能烧掉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