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庄传过来一个消息:倔三病好啦!
西庄的那位队长家的小儿子,外号人称螃蟹,跟倔三有不共戴天之仇。他万万没想到,是父亲亲手递的单方,治好了倔三。
东庄和西庄,隔着一条河的长度:河东与河西。
每个暑假,河水清幽,碧波浩渺,水葫芦草嫩绿的沿河岸疯长,生怕谁抢占了位置;野菱角菜飘在河中央,朵朵白色小花点缀于菱角菜的泡泡杆子中间,只肖一个礼拜,便长出三角形的青菱角;还有野荷,一丛一丛的,撑开伞样的绿叶,傲立在七河,有红莲的怒放,更有低调的莲蓬静立风中,诱人的味蕾。
这一切,无声地告诉你,要吃,尽管来!
沿河四个庄子,按理,南岸与北岸要摊占的多,而事与违为,整条七河,以一场一场的架,被东庄的大萝卜和西庄的螃蟹爪分了去。
南庄与北庄的零碎团队只能模糊着界线一忽儿拥护东庄的大萝卜,一忽儿拥护西庄的螃蟹,以获得,划分给他们一小块劫后余生的活动水域。
比如鸡头包水位段,这鸡头包,乍看,叶子如荷,却吝啬挑高自己,整日黏伏在碧水,从不脱离水面一寸,大如盘筛,不像荷大大气气展示莲果,它们很不阳光地将自己的果实隐于水底,如一只只鸡头被短茎支楞着,通体是刺,剥开鸡头包,一粒粒白籽被隔膜相间,取一颗,咬一口,甜中带粉,清香,回味悠长。
若谁无意路过,会被刺蛰的吡牙咧嘴。怕了它的,撑只小船,竹篙上绑只镰刀,伸水底剜割,断了的鸡头包,立即浮于水面,弯腰去够,往往一不留神,整个人趴在了盘筛大的叶子上,那叶子每隔一拇指生出一根针刺,密密麻麻盘据在叶面,数不清,更要紧的,那刺,是弯的,带钩,如同鱼钩。当人和叶子慢慢下沉之时,也正是鱼钩探进那人的肉深处,动弹不得,越动钩得越深……
如上种种因素,南庄和北庄的那些家伙们在立场方向上,经常取决哪场架谁赢,就站谁一边。
貌似唯唯诺诺,却狡猾至极,多年后,倔三反应过来,当初骂他们是汉奸,实在低估了这些王八羔子。
螃蟹没有大萝卜的胸肌,却时时挺着胸,下巴颏冲天,头发用妹妹采的芝麻花掺水,抹上,后梳,亮、滑、苍蝇趴不上。
他下了战书,和倔三决斗。战书由南庄一个小虾米送达倔三手上。
倔三接过战书,不忘了踹小虾米一脚:呸!叛徒。
要说螃蟹和倔三之间的冤源,来自于螃蟹同桌丽丽。倔三和丽丽是表兄妹,平日里少不了倔三带给丽丽两颗红桃或大人传递过来的东西,丽丽爱干净,见表哥倔三每回过来,灰头土脸的,嗔怪表哥,边数落边提手绢为表哥擦拭脸上跟人打斗留下的“遗迹”,俨然一对小俩口子。
此时,一旁的螃蟹怒火中烧,丽丽可是班花呀,不,校花,敢动校花?捶不死他!可人家是亲戚,又奈何不得。
螃蟹于每个夜深人静,不忘了臆想,丽丽是他的女人。
所以,放学时,故意校门口等倔三,他要教训教训倔三。好多次,倔三跟大萝卜一帮爪牙结队而行。
唯一的机会,倔三值日,落下了。好机会,倔三刚走在校园外的梧桐树下,躲在树后的螃蟹一拳兜过来,不偏不倚正好打在倔三的脸上,整蒙了的倔三,以惯战的神反应,一通乱拳挥舞:嗨,啊!嚯嚯!
人早没影啦。
既便这样,螃蟹心里还堵的慌。因为丽丽不再理他,还调了位子。螃蟹掉魂了。
今天,倔三病好了,用的是自己父亲大人亲手递的单方,他开始恨父亲,比恨倔三还恨,牙根咯咯响,无发作之地。
风高月黑的晚上,倔三,螃蟹,赴约在七河南岸的一块空地,双方不带一兵一卒,决一雌雄。
一阵恐惧的沉默之后,两人大喊一二三,咆哮着从自己的阵地冲过来,螃蟹用的是拳,带着风,呼过来。倔三拧巴着一张倔脸,以脚抵抗拳击,看似占上风,却没拳的利索,一拳不行,再来一拳,而脚需要起势的,且近距离施展不开。
倔三为何不使拳,有着很大历史背景。追溯到娘在爹去世后,泪泪流满面地嘱咐兄弟三和女儿:以后不许跟人打架,你们爹没了,既使遭人欺负,打输了也没人护你们;万一打赢了,人家找上门,哪只手打的菜刀剁哪只手,记住哇。
那些年的每个傍晚,灶门口的娘边哭边塞柴火,边痛诉倔三的爹,丢下他们娘五个,吚呀凄凉之声,响彻整个村庄。
除了倔三娘,还有二矮子爹为生产队拉麦子,摔伤不能动,见天晚上,二矮娘的哭声也传遍乡野。
所幸,东庄没人欺负倔三和二矮子的,以大萝卜为首的一群死党,相互保持着唇寒齿亡的关系。
很快,螃蟹占了优势,人家晚上吃两碗干饭来的。倔三他吃是吃了三碗,倒不如喝三碗面糊汤饭。
米,在姐弟四人面前永远不够,可怜的娘收工后趟着暮色,捧一葫芦瓢米回来,又是借的,娘抓起两把米舀一锅水煮,煮开了放两把麦粉,稀稀的,一大家子喝闷饱闷饱,解趟小手,又饿了。
倔三病才好,正虚着呢,来场大决斗,有点力不从心。他竖起两道倔眉,又不能使拳,很快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忽地,螃蟹又迎面一拳,倔三闪开,漏出腿底的虚势,螃蟹一个膝盖勾起倔三屁股,站立不稳的倔三眼看倒地,说是迟,那是快,一拳从底兜起正中螃蟹下巴颏,倔三犯了娘定的规,使出了海底捞月一拳。
两眼冒金花的螃蟹,嘴里的牙齿表示已松动,他趔趄着奔向倒地的倔三,骑上去,挥拳砸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螃蟹的身子好像一点点抽离,被谁拎起来,丢一边去,有人两手提起倔三,把他摁在螃蟹身上……
南庄的小虾米颤颤巍巍地躲进云层深处,他在等着大萝卜的允诺,不要揭露自己告密给丙方。
次日,按照战书上白纸黑字写的:输者,趴鸡头包叶子上两小时。
螃蟹被小船划向河中央,清澈的河底悠悠的摆动着水草,灵动多姿。荷的桃形花瓣舒展着,婷婷玉立。菱角已长成,可以吃了,想必,鸡头包也在水底成熟。
肥美的七河,迎接着船上三位少年:小虾米在倔三的眼神驱使下,将光着膀子的螃蟹推向最大的一盘鸡头包叶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