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韩大爷的杂货铺
1.
昨天晚上看直播看到凌晨三点多。
我不是网瘾少年,我特别落伍,从来没看过这东西,光听大伙说来着。后来昨天刷微博的时候手抖了一下,进去看见了个直播,发现挺有意思,然后就下了个软件来回看,就没收住。
中间的时候吧,微信响了一下,我点开一看,有人加我,那时候估计都后半夜一点多了,验证消息上诡异地写着一句:哎,你说,活着有啥意思呢。
我当时汗毛都立起来了,脑洞开始一点点放大,把各种鬼故事的题材都包了进来,环视四周,发现并没有可疑迹象,枕边也没什么降妖捉怪之法器,只有一本子破书安放在那里,我看了一眼作者名,发现他还活着,估计帮不上我大忙,心中默念阿弥陀佛。
2.
如果不是鬼的话,能是谁呢?我心中暗暗嘟囔着,活着有什么意思?谁会问这种问题呢?
能在睡眠之重要时刻,作如此发问者,估计逃不脱这几种人。
第一种是以我妈为代表的部分中老年妇女。
我妈十多年前就身患重病至今,中间虽然医治的很好,但也一直要靠药物维持,其他跟常人都一样,就是干不了体力活,这十几年的人生,一直都是赋闲在家。她的业余爱好还很有限,偶尔串串门,做做手工,追追肥皂剧,一天一天的捱日子。
她爱看一些杂志或是故事书,我把大学期间的所有课外书都邮寄给她,足足两麻袋,可也没见她怎么翻。有句话说:人在对现实感到万般无奈和无味时,自己就会去找信仰。这话在我妈这充分应验,佛教基督教的东西她轮着看,每次回家都想和我聊一聊理想人生。
第二种则是以曾经的我为代表的一部分大学生。
大学是最容易塑造出成功学大师和伪哲学家的地方。怎么呢?形而上的东西基本上都是给有钱有时间的人准备的,饱暖思淫欲,很多东西的由来最初的起始点都源于“今天没什么事儿”。
你很难想象你去跟一位街头的乞丐说:大哥,来,让我们回忆一下历史虚无主义概念的几次嬗变。
他十有八九会这么回答你:孙子,你挡我地方了。
我们更无法想象你去跟一个职场白领上班族讨论人生意义时的场景。
“宝贝,你为什么不跳出这个怪圈?!资本家们在压榨着你的剩余价值知道吗?世界那么大,咱俩去看看!”
“大哥你等会我要交个表,那边急用。”
“天啊,你这个只懂埋头苦干,不懂生活灿烂的机器螺丝钉,你……”
“大哥你先闭嘴,我接个电话,喂,奥,张总啊,对对对是我,啊?我老婆不在家啊,哦,宇宙大酒店308房间,好的好的,没事,能批下来就行,男的,男的可以接受。哎那位大哥你刚才说啥来着?”
相比于被现实牢牢捆绑住的人,大学生的先天条件就占尽优势:物质水平小康及以上,父母打钱,收入稳定,课少时间多,荷尔蒙分泌的速率也正值一生中的巅峰时刻,情绪波动大,抗压性稍弱一点,这个手里捧着一本张爱玲,那个手里掐着一本《纯粹理性批判》,偶有看不懂之处,就切换到白岩松或《乔布斯传》。
我在上大学时也是如此,尤其是单身时期,体内洪荒之力无处溢泻,也就只好想想关于主观和客观的本质区别。
记得有天晚上,顿觉人生乏味,便想出一句话来总结芸芸众生一辈子,并脑残地发布到了网上:唉,我们的一生,不就是个制造矛盾,解决矛盾,制造矛盾解决矛盾制造矛盾解决矛盾,歇一会,然后再,制造矛盾解决矛盾制造矛盾解决矛盾……制造矛盾解决矛盾,死了的过程吗?
第二天一早,辅导员把我叫到办公室:孩子,我知道你生活中有许多不如意,但一定要想开点,万万不能轻生啊……
第三种能够问出“活着有啥意思的人”估计就剩醉鬼、疯子、伤心人、艺术家和我们这群码子狗了,之所以把我们这五种群体放一块说,一是因为篇幅有限,二是因为它们之间仅仅只有一线之隔。
伤心人伤了心,没有办法,只有酒精和尼古丁。都说茅坑和枕边是最接近梦想的地方,因为那时没人打扰,允许你一本正经地胡思乱想,但还有个很美妙的场所被我们忽略掉,那就是在酒桌上。
酒壮怂人胆,面对生活的剧力万千,我们也都怂过,喝点小酒发泄一下,喝高了,就会发出这千古一问。这一问,通常要在大家都没话说的时候,打嗝换气之间,离场面尴尬还有一秒,不能抢拍不能拖,先要深沉地叹出一口气,以国骂脏话为开头药引,顿住一秒,“没意思”,再骂一句,然后“你说,活着有啥意思?!”打完收工。
第二天一早,回想起昨夜种种,羞红了脸蛋,伤心的人儿醉了,醒了之后便更觉孤独,孤独导致幻想,幻想产生创作,有艺术细胞的去当艺术家,没艺术细胞的去当码子狗,什么都没混出来,疯了。
3.
我所总结的以上三种,仅仅是出于方便归纳,如果你觉得世上只有这三种人会做此感慨,那就大错特错,因为我也读过大学,上班族和职场白领也曾喝多过,很多人一生想要脱俗,终究也活成了我妈的模样。都是互通的。
就像我昨晚点开“同意添加对方为好友”之后,发现对方就是个简简单单的,每天也需要上班,老婆孩子满地跑的中年大叔一样。按理说琐碎繁杂的事一天都够他忙活的了,但夜深人静,他翻来覆去,还是会觉得差了点什么。人总会有匮乏感,人所做的一切也无外乎是从物质和精神两方面去填充不断更新的匮乏感。
我从不批评我的读者“你最大的问题就是做的不多而想的太多”这样的话,我知道这是一种很廉价的指责。
有人问我,鸡汤都庸俗成那样了怎么一直不见衰落,我说正统文学的生命线有多长,鸡汤的生命力就有多强。不是么,我们再把鸡汤黑的天花乱坠,再怎么调侃讽刺和解构颠覆,我们总会有脆弱的时候,总会有“你的方法我都懂,但我还是难受”的时候,心灵一刻需要安慰,这世上就永远有一碗汤为你准备。
坚强丰盈如我昨晚的那位陌生人朋友,他也还是问出了那句:活着有什么劲。
姜文拍过一部叫好不叫座的电影《太阳照常升起》,很多人说看不懂,问他的创作初衷。姜文在一次采访中说了句:就是这人到中年,发现身上贴的东西太多了,而且你还摘不掉了。
我想昨晚的那位朋友也是如此,许是一样浑浊乏累。
我该怎么回答他呢,大伙都是套中人,活在这个圈子里,永远被眼前一米外挂着的一块肉吊着,你追着它跑,它跟你的距离永远保持在一米,搁谁谁都累。
这话哪怕要放在几个月前我都一句回不上来,但最近对于“活着有什么意思”这事,倒是有了点新想法。
我有一哥哥,大我两岁,他16岁的时候身患白血病先走一步,从此与世无争,去他娘的爱谁谁。
在那以后,每当我遇见什么特开心的事,我就会不自觉地想起他:哥呀,你说你多可惜,我现在这么爽,你都没机会一起爽一下。
在那以后,每当我遇见特崩溃的事,我也会不自觉地想起他:哥呀,你说你多幸运,看来人的快乐和痛苦都是守恒的,你虽然先出局了,但你也没痛苦了啊,我虽然还在队伍里,但拿的越多也伴随着失去的同样多。
看来生活本就如此,早死晚死都一样。
前阶段姥爷被确诊为食道癌,他最初也是抱定了如我一般的洒脱信念,觉得自己一辈子什么体验也都体验了,做完手术虽然能续命,可活遭罪的感觉真是生不如死,更不想给儿女平添负担,情绪抗拒,好说歹说地上了手术台。
从鬼门关前溜达几步回来之后,却是另一番景象。身上插着导流管,面上带着氧气罩,两眼盯着测量表,不喜欢被粗心的舅舅和爸爸照看,一听轮到我和妈妈陪护就高兴起来。可爱的老头,嘴里说着不要不要,一切的行动汇聚成一行小字:活着真好。
我想我们每个人都是早期慢性的癌症患者,每天上帝都像温水煮蛙一样给你一点一点地施加些肉体上的痛苦,精神也被刽子手凌迟着,总不怎么舒服,但还不让你死。
我们被各种比饺子馅都碎的事情五花大绑,一天也没见忙什么,但就是又折腾又忙,日子像个小流氓一样,动不动撩你几句,动不动摸你一下大腿,但就是不强奸,你抱着不值得,犯不上的理念步步后退,也没法给他判多重的罪。
我们都讨厌死生活了,我们都觉得太闹心了,我们都恶心想吐,我们都无聊抓狂,我们都把没意思,没劲挂在嘴边当口头禅,我们该经历的都经历了,深知前路的可能性也越来越少;我们不该经历的也都经历着,深知剧本的结局都是两眼空洞地变老。但前边的一切都敌不过最后这一个事实:我们还是不想死,我们说,还是赖活着好。
罗曼罗兰也对这个怪相无处着手,最终熬了一碗千古鸡汤:世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
但我还是觉得他没有我父亲说的好,上次回家,在饭桌上他一本正经地告诉我:孩子,人生在世,吃喝二字。
我知道,这不是最初的那八个字,我知道,我在跑道的某个位置也会有这样的结论,而他是绕着操场跑了一圈之后路过我时再次得出这个结论。同样的八个字,不同的味道。
我昨晚跟中年大叔聊了两句就让他睡了,明天的太阳照常升起,而我还想看再看一段直播视频,刚刚屏幕里的女人真好看,我得过去送她辆法拉利或者兰博基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