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信，是当时我接手国际部中文课，针对当时的情况所写。祝福与我相遇的学生，找到自己的热爱，如其所是地成为自己。
晨山少年：
你们好！
和大家一起上国文课三天了。通过这些天的相处，我有很多话想和你们聊聊。不过，一封信、一次讨论，最好不要太长，就聚焦一个问题好了。
第一个话题，我想和大家聊聊“自由”。不过，“自由”这个话题也太大了，我们这次只选择其中的一个维度来说。
为什么想说这个呢？因为我觉得你们对自由的理解可能很像曾经的我。不过，既然说是“曾经的我”，也就意味着，我现在已经不是那样了。那么，在这里所分享的，是我的切身的成长领悟。
曾经，我认为，自由是每个人应该有说“不”的权利。
比如说，小时候，别人家的小孩来我家玩，看上了我的某个玩具，想要拿走，我可以拒绝，“不，这是我的，我不同意给你”；如果我的父母也因为面子，要求我把玩具送给别人，我仍然坚持认为，这个玩具已经属于我了，我拥有如何处置它的权利和自由。
再比如说，我选择读什么专业、选择做什么工作，也是我的自由。如果我觉得什么事情不符合我的天性，我也可以说“不”。我不喜欢做公务员，那我就不做，谁也不能强迫我，对不对？
这就是自由，你们也同意这样的观点吧。当然，你们一定也能想到，这种自由的是有前提的，可能包括这些：第一，那确实是属于你自己所支配的范围。比如说，我只能决定如何处置我自己的玩具，不能决定别人的东西如何处置。第二，我们的自由当然也不能损害到别人。比如说，如果我有室友，我就不能只顾自己在那里大声地外放音乐影响到她。只要在这样的前提下，我们是有很多自由的。
虽然世界上有太多不符合我们心愿的事情，但我们知道自己是自由的，我们可以对所有的强迫说“不，我们是自由的，应该给我们选择的权利”。
我一直就是这么理解自由的。很多人也是这么理解的，你们，以及你们的父母，大概都是，否则，就不会选择晨山学校。这种理解并不错，但不够全面。
这并不是自由的全部。对单调化、模式化的应试教育说“不”的自由，是一种“消极自由”。与“消极”相对，还有“积极自由”，那就是积极地实现自身的潜能。
因为，生命的最后的意义，是自我实现——就像一颗种子，淋漓尽致地发展自己，实现成为一棵参天大树。
当然这也只是个比喻，用动植物比喻都不完全能够说明人的自由，因为正是自由使人区别于万物。
在自然万物中，除了人之外，其他的生物都是有天生的生存智慧的，它们的基因已经决定了一切。比如说，蜘蛛能够织网，萤火虫能够发亮，这都是天生的。但人却需要学习，才能掌握生存的智慧。比如说，你们可能知道“狼孩”——小孩子一出生就在一个只有狼的环境里，那他最后就会成为“狼孩”，不会说人话，而是学会了像狼一样嚎叫、捕食。而一只小狗在只有人的环境里，却仍然会发展出狗的一切能力。但是，一只小狗不会发展出鸡的智慧，也不会发展出蛇的能力，因为它的一切都被基因决定了。而人类呢？却可以学习各种各样的文化，学习各种各样的本领，具有无限的可能性。我们可以说，人是教育的生灵，人是惟一能够教育且最需要教育的生灵。换句通俗的话说，人是唯一能够加工且最需要加工的生灵。这也是人之为人的尊严。
同时，积极自由不仅意味着可教育性、无限可能性，还应该是自我教育、自我实现。它是人的一种自觉的朝向，不为名利、他人的评价、或者创痛、陋习所束缚，而是痛快地游戏、淋漓地享受生命的可能性，那将是更深刻、更持久的幸福。
也许你们不太明白我讲的“痛快地游戏”是什么意思，那我就解释一下吧。这是不是让你们痛快地打电脑游戏呢？打电脑游戏只是其中的一种。其实生命中的事情，都可以看做游戏，那是不同的游戏。你要像玩游戏一样投入、享受——这其中可能会有或者必定会有紧张刺激、也有长时间的艰苦，但打游戏不也是这样吗，最后你通关了，又通关了，你会获得快乐。而且你们一定体验过，难度越大的游戏通关时获得的快乐也越大。像达尔文，去识破一个古往今来物种进化的秘密，看清了整个生物发展的真相，这岂不是通关了一个巨大的游戏？而且是为全人类通关。历史研究者破译历史发展的密码，也是在玩游戏；数学家研究数学，也是玩游戏；文学家用文字构筑出一个境界，表达出一种思想，也是一个游戏……只要你是为了挑战，为了好玩，你会发现，游戏绝不仅仅限于人们通常所理解的消遣。人们之所以只把消遣当作游戏，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可以积极自由，而是只把“工作”“学习”当成了苦差。
当然，这个世界上，也有很多人不得不为了生活或者别的原因，过得很辛苦，所从事的工作根本谈不上创造和游戏；有的家长也明知道有些教育并不好，但是他们的能力不能给孩子选择更优质的教育——这我们必须知道，并且，应予同情和帮助。你们是很幸运的孩子，你们的父母已经创造了更好的条件。你打算怎样在这样好的条件下发展自己、一次次挑战极限、享受一次次“游戏”的快乐？
我在北京曾经有一间教室，我把它命名为“小石头”教室，这个命名有很丰富内涵。用我们今天谈的“消极自由”和“积极自由”的维度来阐释，那就是：我希望每个人都有坚硬的一面，能够说“不”——这是消极自由（这种自由是我自己成长过程中，身处应试教育体制之中，心中时时做出的反抗）；但我们同时也应该努力切磋琢磨，雕刻成为自己梦想的样子——这是积极自由，但这需要每个人自觉地付出、追寻，别人是不可替代你的努力的。只有消极自由是不够的，仍然用石头做比喻，未经雕琢的石头是粗糙的（就像一个小孩子未经教育是没有文化、不懂修养的），但仅仅只是拥有消极自由保持住最初的棱角，那么这石头也永远只是最初的样子、最初的粗糙（孩子当然学了一定的文化、修养，但是，有多少人早早地就停止了进步？），放弃了积极自由，放弃了自我雕琢，一直到死亡来临，也不过是定格在那粗糙的样子。但是，如果是雕琢成为艺术品呢？最终定格为伟大的艺术品呢？
石头这个比喻也有局限，因为它还是可以继续雕刻的，但人终有一死。就像今天和大家一起看的电影Point Break （《极盗者》这个译名我觉得不好，不如直译《极限挑战》），我对这部电影的评价不高，但里面有一句话说的很好：We all will die, the only question is how.
当死亡来临时，你回顾自己的一生：是否淋漓尽致地活过了？是否玩过伟大的游戏？到那时候才发现自己终其一生只不过是消费着别人的游戏、享受的只不过是低层次的平庸的快乐，却从未得到过更高层次的幸福，恐怕已经追悔莫及了。
那么，在我们已经身处晨山学校、拥有消极自由的情况下，该如何朝向积极自由？什么是更高层次的幸福？怎样玩更高级的“游戏”？请思考这个问题。有什么想法，随时可以跟我交流。
陈冬兰·晨山·国文教室
2015年12月12日星期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