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父母一杆子撂到了毛坦厂。在此之前,我还在享受着素质教育的福利;不久将来,大概就会淹没在题海战术中无法自拔。社交媒体言人人殊,所以我一直觉得毛坦厂是被妖魔化了,直至报名那日亲身涉足,才发现所言非虚。
我乘飞机至合肥,再由高铁转大巴。大巴最后停在黄沙场地上,沙场中整齐的停着两排红色的全封闭电动三轮车,看起来极具仪式感。我刚下大巴,就被当地人拽住肩包不让离开,对方操着一口极不标准的普通话,让我乘坐他的电三轮。我几番拒绝,对方仍旧拽着我的包不撒手,直至我向旁人求助,他才悻悻然撒手走开。
这沙场是毛坦厂镇的汽车站,车站旁是一大片低洼地,上面长着成片的莹莹绿草,乍看起来不过是一片乡村景象。我沿着草地旁的马路向学校的方向走去,沿途的电线杆上贴着"学生房出租"的信息与电话。
在这里,无论是沿途电线杆还是马路地面,甚至地上不起眼的一个小井盖,都张贴着学生房出租的信息。由此可见,社交网络的描述并非夸大其词,毛坦厂中学是整个毛坦厂镇的经济命脉。
这个论点在深入毛坦厂镇后,会有更直观的感受。真正走进毛坦厂镇,除了会看到红底黄字的出租广告,还能看到许多书店。我自小喜爱逛书店,无论是图书大厦,还是旧书市场,凡有所见,绝不放过。毛坦厂镇有着许许多多的书店,但这些书店,对于真正喜书之人看来,也许会倍感失望。书店里没有文学理论;也没有名家著作;甚至连科学普及的书都没有。
这里的书店,只有泛滥成灾的教辅资料:满坑满谷的高考五三和清一色的高中知识清单。每家书店的大门外,都会张贴着"高考押题密卷"和"回收旧课本"的大字海报。满满的应试之味,倒是一点也没有辜负了毛坦厂"高考镇"的名气。
在毛坦厂镇外,有一天大河。河边有棵年迈的大柳树,枝干佝偻,远远看去像一位乞讨的老者。柳树的树枝上挂着祈福的红布,树下的土壤中插着几根未烧完的香火。这棵柳树我曾在新闻上见过,且有那么一个镜头,让我记忆深刻:一位卑微的母亲双膝跪在这棵年迈的柳树前,烧香、叩首、祈福。将一棵普通的柳树当做神树一样祭拜,很难想象,那是一份多么卑微的虔诚。
在毛坦厂镇,这样的卑微很常见。抛弃了城市里三室两卫的电梯房,跑来这里窝在一间小出租屋里,和四五个家庭公用一间厕所和厨房,便是这里大多数人的真实写照。
我逛了不少出租房,大多房子都是原住居民将自家的屋子分隔成好几间,要门没门,要窗没窗,一走进去就是挥之不去的臭脚鞋袜的味道。房间里放着个不加床垫的木头板子,房东称之为床,从破烂和肮脏程度来看,肯定是大街上拣来的垃圾。
好不容易才弄清我是要睡在这个破木板子上,知道以后,就向房东问道:一万多块的住宿条件就是这样的吗?人家只回答一句话:别忘了你是来干什么的!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我是来学习的,住得差点,有助于更好的学习,顺带忆苦思甜?我闻言,煞有介事的朝着房东点了点头,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出租房看的越多,就越对生活丧失了信心。曾经看王小波的文集,说许多作家为了对艰苦的生活有点了解,写出更好的作品,跑到边远艰苦的地方去住上一段,这种出行被叫做“体验生活"。想到了这一点,我又回嗔作喜,虽然之前也住过闹耗子的仓库,但不认为体验得够了。我还差得很远,还需要进一步的体验。但我总觉得,这叫做“体验艰苦生活”比较好。省略了中间两个字,就隐含着这样的意思:生活就是要经常吃点苦头--有专门从负面理解生活的嫌疑。
我母亲总说我生活的年代太好了,她小时候生活在农村,过着一直是牛马不如的生活,吃糠咽菜,硬的咯牙的黄面馒头都是都是家中的桌上宝,她只要贪食多吃半个,就会被姥姥追的满院子跑。
我对此深感同情,但转念一想,我平日断糖戒碳,连淀粉是何滋味都不知,更别论贪食半个黄面馒头。细想来,我居然过的比牛马不如的生活还要不如。
租好了房,又交了准考证,也到了回家的时候。被房东开着大卡车,送回了黄沙满天飞的毛坦厂镇汽车站。我坐上回程的大巴,向隅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