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津


也许是几个月或是几年前的事,我记得那时每回撞见那个人,我都想称赞她漂亮的胸脯。后来多半是因为酒喝多了而无虑无忧地过了几个星期几个月,这个称赞她的想法渐渐地从脑子里消逝了。以至于在路上不经意间瞧见妙曼身材,突然想起时,脑袋里仅剩下一个完美得无以复加的轮廓,至于我想称赞的那个人是谁,怎么也想不起了。只好尴尬地用暧昧的“那个人”来指代。

相类似的遗忘不止这么一个。但我此时无法一一罗列出,像我想不起“那个人”会是谁,就连对“那个人”的基本归类——认识与否——也是无从下手。

就我的遗忘这个问题看来,并不是一件多么大的事。我始终未跟我的家人或者朋友抱怨这样那样与遗忘有关的事,因为他们总会安慰我说这很正常,没必要大惊小怪,忘记事忘记人那是常有的事,每时每刻都在发生。而且我也想不出在他们这样安慰我后,继续跟他们絮叨的理由。

在干完工作百无聊赖、在回家的路上、在半夜睡不着觉的时候,那个人会跳出来,想着法子地吸引我的注意。我一旦闲下来就会想到那个人。有几次边走边想,还闯了红灯,幸而最严重的也只是被电动车擦伤了手臂,没多大碍,不影响工作。至于回家的路,则是靠这几年在这条路上的来来回回、没法磨灭的惯性领路的。

在擦伤手臂的那天晚上,我几乎翻遍了身边所有女性朋友的照片,可没有一个提取线索能够匹配分配给那个人的记忆编码。

我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坦白说,我生命里的女人并不多。能够当故事好好说说的只有高中一个、大学两个。而在接触过的女人当中,能够称得上朋友的,也就那么几个。除了她们中的某一个,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是它的谜底。

至于业务上接触的女性,仅限于握手后大家情投意合的暧昧。逢场作戏罢了。

我也想过是否要因这去趟诊所,看看医生能不能给我点建议。但是在第二天早晨准备动身时,却被计划新餐厅开在大学母校的相关事务困住,一时分身乏术,忙着忙着就给忘了。后来再想起时,又觉得因为忘记一个人而去寻医问诊未免太过小题大做。正如他们安慰的,忘记事忘记人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况且我的生活并未因此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其实,要说没有变化,也不尽然。因为无时不刻地想那个人是谁,差点出了车祸,不严重而已。工作、开会时的开小差、胡思乱想,有了方向,在别人问起,不会弄得不尴不尬、不知该怎么回答。

这些变化有跟没有是一回事。人的一生总有一两次飞来横祸,要是在想那个人是谁的时候,出了祸,只怪自己不小心——可以说我是乐此不疲地去想这问题的,不能怪到问题头上。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关于工作,我自认为两者是互不影响的。我忙的时候,它会识趣地躲起来。闲下来时,它会巧妙地渗入我的脑海,然后我会惊奇地发出疑问,咦,那个人到底是谁?要是这时候有电话打进来,我立马会将刚才想到的忘得一干二净。对我来说,它未在我上班时间猝不及防地朝我砸来,其它任何时间皆未对我的工作产生影响。

生活按着我前面所说的如过去一般平淡无奇地前进,但后来我的辞职多多少少给我的生活带来了改变。

说起辞职这件事,挺蹊跷的。某天晚上,淅淅沥沥下着小雨,我和几个同事打着伞走在去火锅城吃自助火锅的路上。女同事突然说,这几天副总把窗帘拉起来了,每天一抬头就看到他,真难受。

我任职的公司是一家网络传媒机构,跟大多数网媒一样,我们的办公区就像一家小网吧,部门与部门之间没有任何隔板,只有财政、行政、副总和总经理才享有单独的办公室。部门主管与普通职员的唯一区别就是主机箱的新旧,甚至待遇上也没多大差别。对此,她又说,前主管走后,副总问我要不要试试,工资没加多少,还要我上下打理,懒得理他。说时,一辆小车从我们身边急速驶过,她一脸不屑。

公司年龄层这么年轻,说白了就是留不住老人。给这么点工资,升到主管就没可能再升了,谁愿意留下来。一男同事说。上次我内部考试第一,说要加工资,后来还不是没影了。又有人补充。

我细细听着,并未发表意见。车灯将前方的道路照得敞亮,又迅速暗下去。

女同事扭过头问我,怎么变沉默了,听了这些是不是挺失望?我意识到我没有发表意见会有些不妥,便说,没有,我在想些事。

他们又谈起了跳槽的同事的近况。女同事鼓动说,那边的待遇比我们好多了,压力也不大。

前景呢?我问。所谓的前景,是远方的一处灯源,让人的道路越走越明亮。但是这么多年来,换了多个工作,前景是否真为远方的灯源,我也没多少概念了。之所以这么问,纯粹是依着习惯。

网编差不多都这样吧,不过那边叫出来的名字比较好听就是了,怎么说也是门户网站。她说。她问我有何打算,我心绪有些儿飘荡,我说,我可能会辞职。语气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可到底还是先把自己吓了一跳。

在这之前,辞职这事,我从未想过,工作还算顺利是一原因,另一原因正如刚才提到的,我没想过辞职这事,也就无从谈起了。

他们所谈的并非多么新奇,这些事、这些想法,大家都知道,心照不宣而已。毕竟人都有自知之明,了解自己的能力,知道自己无法突破这层障碍。现代人面对这些事都是这样得过且过的态度,可是心里偏偏又不甘心。

那时,恰巧赶上失眠,我就胡思乱想。我慢慢觉得,我的工作走进了一条死胡同,再向前迈一步之后就碰到了墙壁,无法前进。就像我一抬起头就可以看到总经理和副总的办公室。我也明白,现在的大部分工作都是一条死胡同,可是我想不通为什么我的这条胡同竟是这么短,走一步就到尽头了,无法给我任何祈盼。这样的感受更直观点说是,我看不到希望。

这些想法都是后来才有的,至于为何要等到后来才有,我则无法回答上来,这正如当时的我,无法回答“那个人是谁”一样。

此外,我觉得有必要谈一谈促使辞职这个念头萌生的另一因素。

在更早之前,我患上了失眠症。开始的几个晚上我都能睡得很安稳,半夜里跟新近业务有关的电话也未能将我吵醒。按客户的调侃是,我有一个关乎事业的高质量睡眠。可没过多久,我的高质量睡眠变得越来越差,白天坐在办公室里竟会平白无故地犯困。到后来索性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那时,正值年末。除了业务上与客户沟通往来外,我还得负责自己部门春晚小品的排练,从剧本到道具采购。剧本已经确定下来,是在视频网上找到的某情景喜剧,我只要稍作改编即可。耗费我大量精力的,是一次又一次的排练。

因为这个小品是以道具为主,刚开始只好先用其它东西来替代。后来道具到齐后,演员的对话又成了问题,如果现场发挥,忘台词倒不至于,只担心到时麦克风会有杂音、失真,使得听众不知道台上讲的是什么,而且去年类似的情况也有发生过。

最后决定全部录音。这么一来所有演员就必须踩着时间节点过场。我的剧本又得根据每一次排练做改动。

每天晚上我都要因为这些弄到一两点。有时候拖着疲惫的身躯,一躺下打个滚便如我预期的睡着了,要是打一个滚没睡着,我就打两个滚,要是还没睡着,就打三个、四个。我的想法很简单,只要我打滚就会睡着。而事实上正是因为这样的自以为是,导致我一整晚在打滚。

后来意识到打滚对于入睡是毫无帮助的,我就安静地躺在那里,忍着不去打滚。可是,这么一来,我就开始胡思乱想。男人在大半夜睡不着,除了想女人就是玩手机。我属于前者,我在想“那个人是谁”。在霓虹灯弥漫的夜色里想这个问题,注定了会变得暧昧,不会有丝毫进展。

这直接导致了我开始服用安眠药。后来发现,安眠药的效力跟记忆一样,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减淡,好在不负我所望,它帮我度过了那段时期。

我原以为失眠是因事务繁多压力过大引起的,对逐日失效的安眠药也不在意,心想过了这段日子,睡眠自然会回来。可是过了之后,情况还是跟以前一样,没有丝毫改观。换了几种不同的安眠药,效果依旧是不显著。

有点搞笑的是,我明知安眠药对我已无作用,却会依着习惯,躺下去之前总会吃上一两粒。好几个月过去, “那个人是谁”这个问题毫无进展,但我知道我还是会一如既往的想下去。没停下吃安眠药的动因跟这是一样的。

睡眠成了奢望,我的气色越来越差。要么绷着脸,要么无精打采地坐着,我的位置正对着副总办公室,他发觉我不在状态,在OA上跟我谈过好几次,问我最近怎么回事。我说这几天闹失眠。他又说好好调养调养,要是老是这样的状态来上班,给其他人造成什么样的影响?说到调养,我便束手无策。安眠药吃过了,按着家里老人的建议炖了吃了几种补药,亦是无济于事。

母亲往往这时候就会质问我,问我怎么不结婚。她的意思是,结了婚,有一个人照顾,多一个人分担,不至于现在还闹失眠。我跟她解释没结婚和闹失眠,两者没有必然联系。但是老人一旦认定一件事时,如果不顺着她,即使解释得如何在理,也是白搭。父亲虽是没说什么,意思却是明摆着。更让我无奈的是,表姐探得老人的意思后,就开始做我的思想工作。可尴尬的是,她丝毫未发觉我早已与女友分手。

离开老家回去的第二个星期,我就辞去了工作。当一个人起了某个念头,长时期叨念着,事物便会朝着这个念头的方向发展。我时常想着辞职辞职,好像念咒语似的,不出一个月我就辞职了。真到辞职那天,回想初起念头时的情景,恍如隔世。

当然,在辞职之后,我也试过每天对自己说上几遍“我要想起那个人是谁”,但情况还是那样。这让我觉得“那个人是谁”就像山谷里的月亮,总跟我玩着捉迷藏。

跟月亮有关的,还有我过去的女友。虽然我早已跟她互不往来,但这并不妨碍我想起她,以及对过去共同拥有的美好时光的怀念。

我跟她是通过网络认识的。当时还是夏季,工作不算太忙,到了晚上,漫漫长夜就显得百无聊赖,总想着找些事打发时间。后来下了款几年前风行一时的网络游戏,正是在这款游戏里,我遇见了她。

那时,我和她熟络后,她谈起了她的上段感情。

在她刚到新城市工作的第一天,因为身体不适,在公车上呕吐。周围的人躲得远远的,满脸鄙夷地看着她。初到他乡,倍感难受无助。站她身边的一个男人给她递了包纸巾,让她十分感动。她道了谢后,留了电话便下了车。这是他们的初次相识。自然,在往后的日子里,这个男人时常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这可能是那段时间她最快乐的日子。

说起他俩的相识,她说这就如一部落了俗套的无聊的爱情电影,但是到了后来,她察觉到这个男人似乎瞒着她什么时,她才意识到,这不是一部简单无聊的爱情电影。她成了第三者。

在真相大白的那天,她没有愤怒,也并不伤痛。对面的男人给她递了包纸巾,但长时间未有任何表示。这次她没有接过纸巾,转身便离开了。

她未想过,电影中的情节会与生活相重叠,一并落了俗套。她想起这段感情时,挺不解的。她想不明白自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为何会有导演看中她,让她出演这部缺少了感动的电影。再说时,她显得很平静,丝毫没有由伤痛残留下的痕迹。反倒是痛快地给我发了个笑脸。

在之后的那些夜晚,我每天晚上会在九点准时上线,每一回上线都可以看见她乖巧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身边,然后她会问我,这回带她去哪里玩。有时候我会带她到悬崖边看海,有时候会到怪物丛林找一处僻静的小屋,用金币摆出各色图案,有时候则是在奇峰怪石中留下身影。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个把月,游戏的吸引力逐渐降低,我上线的次数也开始逐日减少。可能意识到离别,在她的要求下,我们交换了彼此的号码。由游戏转到了现实。但对我来说,交换号码是常有的事,多数是出于客气。没有利益往来,事后有多少人会真正上心,时常联系呢。电话簿里的号码大多只是曾为朋友、曾认识的象征。她的号码正是这样在我的电话薄里,静静地躺了一个多月。

在这一个多月里,我是如何度过百无聊赖的夜晚,我没多少印象了。当时还未失眠,想来不会多么难熬。

某天午夜,她突然打来电话说,我睡不着,想听听你的声音。

我相信生命中,会有这样或者那样的人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候闯入,时间也许是在一场细雨过后的清晨,也许只是安静得只剩下虫鸣的正午,也许还是在一个忙于驱蚊的夜里。然后在不知不觉间,你接纳了这个人,并且逐渐习惯了这个人的存在。这种感觉,几乎是不分性别地出现在每个人的一生当中。如今回想起她的出现,始终让我倍感意外。

我未料到一个人闯入另一个人的生活竟会如此简单又干脆。

在电话里,她说她今天算是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去酒吧了,她说在那里可以忘记一切!这句话她讲了好久,间或还听到了干呕声。她的声音开始变化,时而低沉,时而轻柔,时而缥缈得如同千百年前传来的回声,让人无法捉摸。

你这样很让人心疼,你知道吗?这话当时我没说出口。但是除了说这话,一时不知道还有什么可说可劝的。我站在阳台边上,看着璀璨的霓虹。她问我,为什么不说话了?我没有马上应答,顿了顿,说,下次少喝点。我知道了,虽然我发现我的酒量好像还不错。说完后她发出爽朗的笑声,我自己也无奈地跟着她傻笑。我说,说答应我。她一本正经地说,我答应你下次一定喝得更少。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

此后的每个夜里,我们都有个简短而愉快的谈话。在这个夏季,夜空总会悬挂着皎洁的月亮。透过如沙的月光,我好像看到了她站在另一阳台上,朝我挥手。我时常跟她说起,她的笑声如月色般让人迷醉。

每一片夜空下,都有一丝不为人知的情愫在滋生。而我大约就是在这片夜空下爱上她的。

跟她分手之后,关于这段感情的更多的细节,我已经没有多少印象了。如今谈起,我也只能说出“在每个有月亮的夜晚,我都会站在阳台上跟她聊电话”如此之类的话。这就如同在我失眠之后,想不起没有失眠的夜晚我是如何迅速入睡的一样。

我们在电话里交往两个月后,利用长假见了一次面。这次见面成了我们短暂爱情的绝唱,两人相处四天后,便各奔东西,再也没见过对方,甚至联系也是鲜少。至于分开的原因,可能是由于她的假期综合症和我的失眠撞上一块了。也有可能是如她后来所说的,我们未曾相爱,只是因为寂寞让我们暂时走到一块。

在我们一起生活的四天里,我们大部分的时间都消磨在一张木板床上。那时候,她喜欢偎在我怀里,悄声地跟我说着情话。我的目光穿过窗帘的缝隙,望向更深远的湛蓝色天空。她蓦地抓过我放在被子外的手,仔细查看我的掌纹。有一只鸽子落在窗台外,深情地叫唤。她忧伤地脱离我的怀抱,侧过身,背对着我。

我问,怎么了?她显得很失落,她说,你将来会有很多女人。就因为掌纹?她点点头。傻瓜。她不愿接受我这样的说法,挣脱我的怀抱。我轻声地安慰着,她没有理会。尔后,她突然快速侧过身,一脸严肃认真地对我说,我不管,反正你是不会忘记我的。

就在这一刹那,我意识到我生命中的某些物质正在滋长,好像找到了温床,找到了可以生根发芽的土壤。异乎寻常的激情燃烧着我的生命,我站在悬崖边上,对着整个世界怒吼。我感到我在她的温柔中沉醉,甚至迷失了方向,一切皆可重来。

但这样的情感成了月光笼罩下的风笛声,飘散在山谷中,当我追寻起它时,却怎么也找不到它留下的痕迹,只剩下一片萧瑟的风声。

我们回到各自的城市,开始工作后,我就患上了失眠症。我时常在电话里跟她说你走了之后,这是我第几天睡不着觉了。每个晴朗的夜晚,都会有一轮皎洁的月亮,我躺在床上,任由月光把我的房间照得敞亮。有时候,我会想起白天的工作,有时候,什么都不想,只是躺着,任由意识在我的指尖边缘游动。而更多时候是,我在回想四天四夜我和她说了哪些话,做了哪些事。

我还跟她说我想起了一个人,可想不起她是谁,脑袋里只残留着漂亮的胸脯的轮廓。我和她应该有一份亲密关系,跟她有关的记忆应该还有更多,至于为什么会忘记,可能是因为一场我已经记不起来的变故导致的。每到这时候,她都会显得不屑一顾。你是想要女人了吧?她说。

至于她呢,则厌烦上班,每天面对一长串的客户名单,无从下手的失落感觉越来越浓重。工作的压力让她找不到生活的支点。她的这些话,却因为信号问题,我听到的只是一堆嘈杂的声音。如同置身于菜市场,在一堆吆喝嘈杂的声音中分辨出她说的话。我不断地问她她说的是什么,让她重述一遍。使得她十分恼火。

我的话越来越多,她的话越来越少。我在月亮底下,不停地说着话。后来她不再说话时,我好像是对着月亮倾诉我对自己的不满。再到后来,我的工作量陡然增加时,我就把“那个人是谁”的问题抛给了她。我的失眠症无法转移,只好继续承受着。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一个星期。当我挂断电话,我才意识到她许久没有笑了。而在我再想联系她时,我却怎么也找不到她的联系方式。她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一不经意就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她的离去,一并将我和她共度的美好时光化成了一场无可追溯的梦。

这是跟我女友有关的记忆。有些时候,我会探究我们是否曾为情侣。我没有向她表过白,也没有确定彼此间的关系。可能正是这点,对于她的突然消失,我仅有一点遗憾。工作陷入无止尽的忙碌中后,在失眠的夜晚,我逐渐认同我和她的感情仅停留在寂寞的层面上,如此浅显。在她意识到这点时,转身便离去了,就像对待她上个男友一样,没有愤怒,也没有伤痛。

这段感情给我带来的,到了后来,只是成了一场梦。我想不起她的笑声,也想不起每个有月亮的夜晚,我们在谈论哪些东西。最后演变成了这样,正如前面所说的,我仅有一点遗憾。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这段感情至少不该是以这种方式结束的,至少它不该属于我和她彼此间的寂寞产物。

在我出大学的那年,我对我的未来充满了憧憬,我踌躇满志地要把我的工作变成我的事业,我每一天都充满了干劲。我开始认清一些事物时,这份踌躇满志转瞬间就烟消云散了。我把这份感情作为一份归属,后来,她说只是因为寂寞,我的情感归属也烟消云散了。所以,在我辞职之后的数月里,我还沉浸在失眠与“那个人是谁”的困惑里。

坦白说,我无意于去深究“那个人是谁”。从问题冒出头,到现在已经过了许久,我也深切明白,这个问题纯属于主观意识活动的范畴,绝对不会有一个标准答案的。也许今天我认为答案是她,第二天我看到另外一个女人时,说不定就会推翻昨日得出的答案。之所以,我会想这个问题的答案,无非是在抵抗由它所牵连出的遗忘。

是啊,我想不起那个人是谁,我想不起我与前女友共度的时光,有时候我还想不起自己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因为什么在这里。

这常使我不安。

我察觉到我对自己的身份失去了认同感。每当夜晚降临,我枕在床头,看着打在墙上的光怪陆离的影像,我的意识会逐步脱离我的肉体,飘在我的上空,仿佛隔着一公分厚的玻璃审视一件艺术品。每当这时,我便无法判定,我是醒着还是已经入睡。

我极力于探究肉体与意识间的关系。我的意识对我的肉体感到十分陌生,仿佛一个飘忽不定的幻觉,一阵大风就可让其天各一方。我甚至觉得,哪天我的意识拒绝回到我的肉体中,我也不会感到丝毫的惊讶。

每一回洗完澡后,我都会在浴室里站上一两分钟。透过雾气,看着镜子里的男人,一种无法言语的陌生感会占据我的意识。我反复对照镜子里的男人,我无法想象,镜子里的骨瘦如柴的他会是我自己。失眠让我的脸色变的蜡黄,眼神也趋于无力。我也无法想象,与前女友共浴时,她温柔抚摸的肉体会变成这副模样。我想,现在这副肉体已经得不到她的认同了吧。

我想起,前女友的指尖像是在施魔法,轻轻地点过我的胸膛时,我的胸膛便充满了活力。好像一根魔杖,往荒芜的沙地上一挥,沙地便冒出了新芽,变成了一片绿地。如今,她的指尖离去后,我的胸膛乃至我的肉体开始萎靡,一蹶不振。连我自己也认不出来了,连我自己也害怕去辨认了。

我十分担心会因为这样导致我的意识会逃脱我的肉体,再也不回去。所以,在失眠的夜晚,我总会紧紧地抓住什么,以期能扣留住我的意识,不至于使得它因失望而离去。我还得睁大眼睛,时刻提防它的离去。除了这样,我还能做什么呢?

飘荡的意识除了让我觉得这世界变得虚幻以外,还让我想明白了一些事。

过去,我会认为是因为女友的离去才引发出这一系列稀里糊涂无法抑制的闹剧。如今,我更倾向于我的生活本就是一条直线,女友的出现点燃了直线生活中残留的激情,一个特殊点的插曲。而现在这状态也不过是因为女友而推迟到来罢了。定了型的生活即便有了些许波澜,过后依旧是回到本位上。

所以,对她的离去,我仅有一点遗憾。我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不去挽留她。可还是没有得到一个能让自己满意的答案。在想此类问题的时候,我就怀念起与她一起度过的时光。那段时光,我不能说它有多么美好,也不能说它给我的生活带来了多少激情。但,它在我的直线生活中间打了一个结,使得这条直线不再单调。我还希望,我的生活时常会被打上一个结,有一点别出心裁的意味。这是我怀念她的原因。我们忘不了一些经历,多半是出于此类原因。

可是,我怀念得再深,她依旧是不会回到我的身边,改变我的生活。这是人生中诸多无奈的其中一例。另一例无可奈何的事是,表姐开始做我的思想工作,说是要当媒人,带我去相亲,给我牵条线。老家是在小县城,这里所谓的相亲,不同于其他地方,基本上是两个年轻人一起吃顿饭,关系就给定了下来。如果不出意外,结婚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这有点类似于新世纪的包办婚姻。

我搪塞她说,以后再说吧,现在还年轻不急。她说,一个人生活不怕枯燥?两个人一起有个照应,方便,生活上的小事你一个大男人肯定不管不顾,丢在那吧?把我拉到一旁,又开始絮叨:你看,结婚后你洗衣服免了,饭一回家就有。说难听点就是这样嘛。今天这家明天那家的,多难看。而且你看看你爸妈……

我说不上为什么不去相亲。反感倒是不会,总觉得两个陌生人只是一起吃了饭后就成了恋人关系,甚至日后会一起过生活,这真的难以接受。莫名其妙的。

辞职两个月,一眨眼就过去了。我如过去一样,回过头再审视这两个月的生活时,我无奈而又悲哀地发现,竟如未辞职前的生活一样,在我的脑海里留不下痕迹。有多少时间化成了一场梦,醒来时,抓不住纤毫。

回想已逝的时光,只会让我更加无所适从。我决定不再回想过去。况且,生活还在继续,没有人能够仅靠这怀念生存的。现在面临的问题是,我需要一份工作。

辞职的事,我没跟家人提起。说了也是吃力不讨好的事,徒增老人的担忧,指不定还会逼着我去相亲。

开餐厅是辞职两个月想到的日后为以支撑生活的依靠。

因为舅舅在我的大学母校任教,再加上大学时跟院里领到关系打得不错,硬是靠着这点关系,打通了上下,提前盘下了即将公开竞价的店面。没过多久,我便搬进了学校,租了老教授的闲置房间。

当初的教授一认出我,不掩惊讶高兴之色,拍着我的肩膀说,不错不错。现在回来是看看我们这些老头?我说,哪会的,教授您还年轻着呢。之前就想回来看看您了,只是住的地方离学校远,平日休息时间太少了。

傍晚时候,我和老教授逛了一遍校园。他跟我说年纪大了,每过一年都会感觉到身体的变化。老教授对这说得很有技巧,他说以前年轻时,是注射麻药后开刀;现在老了,时间它就直接给你开刀,连麻药也不用上了。我静静地陪在他身边,他谈起上个星期刚走的小孙子,他说,那孩子可皮了,一口痰刚上来,他冷不丁地拍你一下,好不容易上来了,又滑了回去。拿那小家伙真没办法。说罢,笑了笑。而后又指着图书馆前的榕树说,上次台风,差点给风拔了,这规划实在是差,你看,这么一株大榕树靠这么陡的坡供着,怎么抓得住地。

虽然离开了四五年。学校的变化不大,我可以像过去一样丝毫不落地走遍学校的每一处地方;我也可以对着某一段路或者某一栋建筑说出过去发生在那里的故事。没有任何遗忘。可就是这样,即便是走同过去相比没有丝毫变化的道路,还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陌生感。无论是有变化还是没变化,多年后回来的陌生感终归是无法逃脱。

从陪着老教授逛校园的那天起,我每一天傍晚在饭后无事可干时,都会一次又一次地逛校园,有时候是一个人,有时候是陪着老教授。我不再像过去一样会刨根究底地走遍学校的每一处。每一天的散步路线几乎是固定不变,有时候尝试换换路线,到另一片教学区走走,结果拐了几个弯,又走回原路线上。

除了散步,如果白天没有出校联系合作公司,我都会呆在准备改建成小餐厅的小店里。之前这里是家书店,这一点可以从它残留下的书架看出。我毕业那年,并没有这间书店,我记得原先应该是一家奶茶店。店里的书架尚新,拆了丢了有点可惜。于是让装修工人帮我把它从墙上卸下,然后一起扛回我的住所。毕业工作后,买的书寥寥无几,连书架上的一个小方格也堆不满,实在惭愧。

我坐在正在装修的小餐厅里,塑料椅子坐着不是很舒服,容易折了椅腿。想换一把木椅,却左右找不到。

我一边看着他们敲敲打打,一边给他们当下手。

我记得小的时候特别喜欢看着别人做木工,觉得敲敲打打挺有意思,常是趁着他们进屋吃饭或者抽水烟的时机,拿了锤子铁钉,捡了几块木料,兀自躲起来摆弄。砸了手砸了脚,会嚎啕大哭。如果这时没人哄我进屋,不停地哄我说不疼不哭的话,我会像大多数时候,哭着哭着就忘了自己为什么哭,而后看到前面有锤子有钉子还有木料,又高兴得不得了,一边流泪一边兴奋地继续敲打起来。要是有人问我在做什么,我都说我在做一张椅子。那时候我不理解他们为什么听完后会哈哈大笑,我发现材料不够,跑去捡了几块跟我手掌一般大的木块回来,继续做我的椅子,便不再理睬他们。

等大了些,想给自己做个书架。后来由于搬了家,住进了小镇,周遭没有做木工的邻居,这样的想法没法实践,慢慢淡忘了。

现在锤子、木料又摆在了我面前。做书架已经没什么兴致了,况且没有洗衣机,大体力活后洗衣服是件麻烦事。我拿了小锤子,捡了几块用不上的木板,给自己钉了一张方形小凳子。我就坐在这张凳子上面。

想起小时的事,忍不住想笑。年轻的装修工问我什么事这么开心。本想说说小时的趣事,但想想跟不甚相熟的人谈自己小时的趣事,显得太过唐突,便算了。

工人六点半准时下班。起初,我坐在店门口抽着烟,扭过头,看到他们在收拾工具袋,有点惊讶,有点不明所以,看了手表后才晓得黄昏已过。我跟他们说,好,那你们先走吧。我留了下来,一会儿摆弄椅子的放法,一会儿站在店门口审视里面的布局。晚上,老教授坐在前院对着棋盘独自琢磨。我问他怎么一个人玩。他开心地说我来得正好,让我陪他玩几局,过过瘾才有心思上楼看诗词。可惜棋艺不精,三下五除二就被老教授杀得七零八落,毫无招架之力。我说,惭愧,象棋一点也不会。老教授说,以后可得多学学,修身养性,棋是少不了的。我说:是,以后就请您多指教。

老教授回屋后,我躺到了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开始失眠,早早的躺下,做好防备工作。我一直认为躺下的时间越早,越容易入睡。睡前的神游,最容易想起的往往是白天的事。白天发生了什么事呢?要是这样问我,我还真答不上来。我说不清白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者是自己做了什么。我坐在店里说说话,看看来往的人群,看看装修进度。这样简单,我却说不清。思前想后,琢磨着,轻轻松松地睡着了。

第二天,去开店门时,路上没什么人,装修工人也还未到。趁着这时候,我拿着锤子,对柜子看不顺眼的地方,敲敲打打以期能够矫正。中午跑去了台球室。坐在沙发上看比赛录像,跟店员瞎侃,侃到兴致点,便打上几局。傍晚回去时,装修工人已经走了,店门也关上了。在台球室染了一身的烟味,回到住所,照例跟老教授杀了两局,便投降跑去冲澡。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店面的装修工作也接近了尾声,就是在这段时间,我的工作量陡然增加起来。我把店直接交给了装修工人,自己四处寻找厨师、蔬菜肉类供应商、店员,并与之谈判。一天有一半的时间是在公车上消磨的,一些时候打算在公车上眯一小会,竟会一睡不醒,错过了站点,直接坐到了终点站。几天晚上都在请不同的人喝酒吃饭,半夜回到住所倒头就睡,省了过去为入睡而做的一大堆自我催眠工作。第二天洗了澡,匆匆忙忙又赶了出去。

餐厅开业那天,做了优惠活动。店里坐满了客人,火爆程度超出了想象。开店的计划中,我无意于把自己编排到幕后,以一个老板的姿态审视这个餐厅。我每天忙于招待,不断地说着“好的”、“谢谢”。我会特意地询问一些顾客的感觉,同时还做了几份针对性的调查问卷,忙得不亦乐乎。头一次入睡会满心期待第二天的到来。

餐厅营业还算顺利。我尝试增加每一份快餐的份量,卖出的量虽然有所增多,但在月末结算时发现,我的这一变动并没有取得多少实质性效益。每个月的收入基本维持在一个水平上。我没有再另外多雇一名店员,因为几个星期后,我发现头几天的火爆实属特例,其他更多时候一名店员足以应付。

几个月下来,餐厅算是步入了正轨,我由台前逐渐向幕后转移,开始一整天地坐在柜台前负责记账,负责对顾客说,“好的”“谢谢”。甚至头也不抬,仅凭声音就能断定哪些人点了,哪些人还没点。

这是我辞职后的生活。对于如今生活状态的改变,我没有寄予更大的厚望。因为我明白,在我回过头,审视过去的生活时,我会发现生活的本质并没有发生改变。我也明白,这样的状态,也并非仅出现在我的生活当中。想在的生活相对于辞职前,有多大的变动,或者说,现在的生活对比于过去,我得到了什么,我不能很好的回答这个问题,就跟一年前,同事问我为什么辞职,而我答不上来一样。

在我还在叨念着辞职的日子里,我说不清我会因什么而辞职。等我正式离职之后,原因是否真如前面提到的几点,我也说不清。但这时候,因什么而辞职的已经不重要了。每个失眠的晚上,我会想一想为什么会失眠,后来,等我不失眠了,我也就没再去想。同样的,过去想不通的事,等到后来它被我接受,不论曾经是否合理都已不重要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是一次跟老教授下棋时,他突然间说的话。我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他说,你现在工作稳定了,多抽抽身回去看看,店里一天没有你,不会变得怎样的。

我回应说,会的,会的。究竟哪天启程回家看看,我说不准。我说,家里老人有人照顾了。老教授脸带愠色,哪的话,你回去跟有别人照顾完全是两回事。过段时间我儿子也会回来,老人都是希望孩子多回家看看。我说,好。

想家,多少有点。但是又没有一个明确的原因说服自己回家。贸贸然地回家,常会使得自己处于无所事事的境地。这是我的经验,大概可以追溯到大学时期。大学放假时,要是呆在学校而没去找工作兼职,还得向家里拿钱,只好回家。可是一回家,却发现什么事也做不了,只能整日呆在家里,无聊透顶。再加上如今回了家,父母就我什么时候结婚的事,又会长吁短叹。

现在有了自己的餐厅,不回去的理由有了支点,可以无愧地呆在外头。虽说餐厅步入了正轨,我的工作量不算繁重,每一天都在记录不同的人点的类似的菜,却离开不得。一个小小的柜台锁住了自己。中午和傍晚是餐厅的高峰期,即使先前离开,也得在这时段赶回餐厅。遇见难得的节假日,我才有时间出校见见同学喝喝酒。更别说回家走走了。

每一天只是机械地重复几件简单的事,我知道我迟早有一天会像过去一样,对现在这份工作感到乏味。

上课时段或者是周末,餐厅免不了冷冷清清。这时候我就坐在店门前,抽着烟,在被拉长的岁月里胡思乱想。我在想我的生活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普通。记得当初上大学时,一直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将来的生活同市井百姓的生活区分开,每当看到上班族抑或餐厅员工为了普通单调的工作而忙忙碌碌,我都有一种无端的悲哀感,一想到自己的生活有可能变得跟他们一样,便感到无比绝望。当初对自己将来的生活的唯一看法是:轰轰烈烈。而如今简直是转身撒了泡尿就把火浇得点滴不剩。

现在想起,有点难以置信,自己竟会在当初认为的绝望的生活中活得这般自在。

另外想起的是一个问题,那个人究竟会是谁。半夜没睡着时,我会继续思考。我知道对一些业已遗忘的人来说,那个人重要与否、是否在我的记忆里留下痕迹,都无关痛痒。毕竟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再怎么感叹也是于事无补。这就跟犯了事,徒后悔一样。可是,我执着于这个问题的答案。

执着这个问题的答案,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睡不着觉。失眠又来了。这回的失眠与上回不同。睡眠虽少,白天竟也干劲十足。但干劲十足,说到本质上,却是着实无用。无论我以哪种状态照看餐厅,我也只是低着头做记录,说好的、谢谢。相较于睡前去想白天无聊琐碎的事,我更倾向于解答这个问题。我已经过着寻常百姓的生活,决不容许自己的思想被我的生活同化。说白了,就是无法拯救自己的生活,好歹也要在思想上做点弥补。

又一次着了魔。

到了入冬,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过后,温度骤然下降,快得让人触不及防。我每个晚上像一只寄生虫似的蜷缩在被窝里,想起那个女人。我无法描绘她的容貌,无法描绘她的身材。我开始怀疑这个女人的真实性,怀疑她是否真的曾在我的生活中出现过。她会不会是只在我的梦中出现过?梦的形成总是源于某种不自在。如果是这样,她在我过去的梦中出现倒是有可能。我纠结于一个梦中的女人,说出来有点不可思议。而在这后头一个更大的问题是,我已经数月没做过梦了。

我好好想想,最近的一次是数月前在公车上睡着时梦到的。在我醒来时,突然觉得好疲惫。下一子想不起刚才做了什么梦,糟糕的是也想不起这回出来的目的。途中我随意选了一个站点下车,漫无目的地走动。一边走,一边回忆梦到了什么。一路上我感觉不到有人从身边走过,刚经过的建筑转眼忘得一干二净。手机铃声响了好几次,才注意到。对方问我到了没有。我听不懂,反问他,什么?他说他在市场这,让我快点赶过去。这时候我才意识到,餐厅库存的肉类快要见底,我是出来采货的。

那天晚上回到餐厅,在厨房的角落发现了装修期间自己做的小木椅。小木椅表面沾了一层油渍,椅腿折了一只。我把它带回住所,向老教授要了铁钉、锤子,捡了几根小木棍,作固定。颠来倒去地钉补起来。老教授问我怎么还留着这张椅子。我说蛮放着,说不定以后还会用得上。我问他他孩子什么时候会来,我问需不需要我先腾出房间让他们住上几天。老教授说,没事,你就住着吧,让他们住外头,他们也住不惯这样的老房子的。

老教授回屋拿了棋盘出来。见我心不在焉,问我遇到什么事。我跟他赔不是,跟他说了白天的事。他的建议几乎是一成不变,他说这是太累了,回家看看或者出去旅旅游。

自从意识到那个女人可能源于梦中之后,我的针对性思考一下子乱了阵脚。我说不上现在的思考跟过去有什么不同,唯一能借以判定的是我的感觉。我能感觉出其中有一块疙瘩横亘在那。每到想不下去,我会觉得可笑。我竟会为一个毫无存在依据的女人思前想后,莫不如老老实实回家看看父母来得实在。

也许源于此,我想家了,想回家看看了。总觉得出来七八年,是该回家好好看看父母了。

第二天突然回家,把父母吓了一跳,母亲一直责备我怎么没有事先通知下,害得她什么菜都没买,桌上的都还是昨天剩下的。我说没事,就这样吃吧。

跟父亲的话还是不多,两个人坐在电视前,有一茬没一茬地聊着天。母亲坐了一会,就说困了,先回房睡了。这样的场景有种恍然如梦的久违感,沉浸其中。

翌日醒来,将近正午,父母不知道去了哪,摆了一桌的饭菜也还未动过。我喊了几声妈,过了好久才有回应,说,诶,来了来了。母亲一上楼,就连忙说,刚才在隔壁林阿姨那,问她她儿子什么时候回来。母亲接着就问,肚子饿了吧,现在就吃?我说,好,爸呢?母亲说,他在楼上看电视,我去叫他。我说,我去吧。

你平常是不是都睡到这时候?母亲问我。我说,没有,屋里窗帘拉上,照不进光,睡得比较死。母亲夹了一只螃蟹给我,说这是你爸专门托人买的,好好尝尝。

过了一会,表姐走了进来,一脸惊讶,你怎么回来了也不打个招呼?我忙解释说,昨晚刚回来,太累了一躺下就睡着了。

表姐跟母亲一起对我问长问短。结果造成了:表姐问的,母亲给答了,或者是母亲问的,表姐给答了,好像她们了解我比我了解自己更多似的。

好一会后,表姐突然严肃地说,晚上一起出去吃个饭吧。我停了下来,母亲见我不作答,忙说以后再说,以后再说吧,他一个大男人,自己会懂的,老点没什么的。母亲这么一说,表姐倒是乐了,说姨姨怎么这么说话,什么大男人老不老的。父亲也笑了,说她这人就是这样。表姐转过头,又问我晚上去不去,她说你晚上也没什么事,就当陪我出去逛逛街。

一旁默不作声的父亲递了一支烟给我。母亲立马打掉父亲手上的烟,说你这人,孩子在吃饭,你给他烟干什么,像什么话,你要抽去楼下抽去。

表姐看着我,一脸期望。

我点了点头。

晚上,我做了一个似曾相识的梦,我梦到自己在徘徊于一幢幢颓败的木制房屋间前,隐约间听到女子抽噎哭泣声,循声转了几个弯,发现有人蹲坐在枫树后不停地以手拭泪,我站在她身前,不知如何是好。不远处的枫树后也躲着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女子,她不时地探出脑袋朝这边观望,也是流着泪。寂寥的大道上,秋风卷走落叶,我们三人定格在那一瞬间。

我的梦到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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