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幸运

记忆里一直有这么一个特别的人。他特别到,我从来不知道如何跟别人描述他。事实上,我也的确试图向别人描述他,然后以失败告终了。我以为可能我这辈子不会再和别人提起他了,因为有些回忆是会花光你所有的力气的。突然最近又常常想起他,想起记忆中那个认真坚毅看着沉默寡言熟络了之后嬉皮笑脸的少年。他,可以说是我整个少女时代的开端,开启了我第一次对感情朦胧懵懂的认知。

其实此刻写这篇文章的我也是手足无措的,我不知道该如何安置他的存在,仿佛无论怎么写都会让他在我心中的位置变味。多一分会过于浓墨重彩,少一分就显得小葱拌豆腐过于一清二白了。

好吧,又落入俗套了,我们是同桌。他是一个平常不太爱说话酷酷的那一类型男生,所以印象里在同桌那段时间我们是没有说过几句话的,他对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他的学习很好,比较刻苦,同时自尊心很强,是那种看起来就是个倔强有型的boy,不过倒是在男生中间颇得人气。我们相处了一段时间彼此相安无事,后来班里流行"以优带差",老师就把我们调开了。也就是从这以后,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开始有意无意地以捉弄我为乐。譬如,一起开团会的时候,会在我站起来的时候偷偷把我的凳子往后移,在我没有意识到就这么径直坐下去摔了个狗吃屎时和周围人一起哄堂大笑;作为班委的我们奉老班的命去医院探望生病的同学,结果我一去就笨手笨脚地打碎了病人的一个玻璃瓶,在我窘得不行的时候他还在一旁笑我蠢,回去复命的时候这家伙还当着我的面和老班大肆渲染;在我留了短发之后第一个堵在门口不让我进去,狡黠地说哪来的丑丫头,我们班没有这号人,我白了他一眼就要进门,他硬是张开双手拦在门口一副我拿他没办法的样子,堵到要上课了老师要来了才意犹未尽地结束了闹剧。有很多次真的气得我直跺脚,他看到真的把我气急了才见好就收,笑眯眯地打着商量。那段时间我真的不明白我到底是哪儿得罪了他,每天苦恼地上学在学校里又不出意外地被他以各种方式花样欺负。那个时候真的心思单纯地像一张白纸 ,直到有一天补习课放学回家,他龙凤胎的姐姐神神秘秘地跟我讲,阿易和她坦白说他喜欢我。想过千百个缘由,唯独没有想到这上面的我当时听到那句喜欢,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心脏里炸裂开来,有点欣喜有点惶恐有点无措,脑袋完全不能正常思考,就这么迷迷糊糊地一路走回了家。仿佛这一切的不合理都有了解释,原来他喜欢我,他竟然喜欢我?我仿佛成了那时电视剧里的依萍,对书桓的喜欢又别扭又难以抗拒。

从那之后,面对阿易的玩笑我们仿佛有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有时候我甚至感到微末的甜蜜。然而年少的感情总是异常脆弱和易折的。有一次轮到我值日的时候,阿易总是在我打扫完的时候又把桌子里的垃圾倒到地上,来来回回往往复复了好几次,小组里的其他人早就打扫完了,只有我一遍一遍地去清理他制造出来的垃圾。终于,在再一次阿易把课桌里的垃圾倒出来一副笑嘻嘻的样子看着我的时候,面对他长久以来的欺压我终于爆发了,"我不扫了,行吧。"说着委屈的眼泪一下子喷薄而出,拉着一直在等我的好友小芽离开了教室。我一边走一边哭,"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呀,总是在欺负我。"到了校门口,我妈看见我哭红了的双眼问我怎么回事,我固执地不开口。小芽替我打抱不平,义愤填膺地把经过告诉了我妈。我妈是那种大女人很火爆的性格,听了就要拽着我回教室去和阿易理论。我和小芽在门外,我妈一进去就开始批评阿易,"你怎么能这么对待你的同学呢?同学之间要互相团结友爱,你这么做你自己想想做得对吗……"我本来是有点幸灾乐祸地在窗外看阿易被我妈训,阿易一向是骄傲的,但被我妈训的时候一直低着头闷不做声,我突然觉得心里有点不安,无意中看到阿易脚旁的簸箕和手上的扫帚,原来他留下来是为了帮我做完值日。我开始担心阿易会怎么想我,正当我想开口让我妈别说了的时候,我妈”噔噔噔”地踩着细高跷就出来了。我回头看阿易,阿易还是停在原地一句话不说,我嘱咐旁边一个女生转告阿易说一声对不起,我没想把事情闹成这样。然后怀着惴惴不安的心回了家,脑海里全是阿易低着头不吭声的神情,我觉得我仿佛会即将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

一次不太愉快的插曲后,仿佛有什么东西改变了。第二天到学校里,我忐忑地徘徊在教室门口不敢进去,关系好的男生提醒我要小心一点阿易昨天脸色很难看。我鼓足勇气进了教室,阿易正好出门来,我无措地想跟他打招呼,阿易就像是没看到我这个人一样,面无表情地和我擦肩而过。很长很长时间里,我们没有再说过话。阿易还是照样对不熟的人沉默寡言,和朋友吵吵闹闹,只不过这一次我被划到了“不熟”的那一类。原本他很兴高采烈和一群人在谈论什么,看到我来了也会立刻变扑克脸,开始一句话不超过五个字。我不知道该如何修补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不想和他闹得这么僵,然而我也说不出口,我只好一次又一次在日记本里写,“不生气了好不好,我们讲和好不好。”

下学期,他取代了我原本的班长职务,我退而其次成了副班长。举荐他成为班长的姚老师有一次生病了,我组织班里同学一起去看她,可能是因为我的原因吧,阿易表示他不去。上完补习课后,小舒立刻找阿易表达了她的不满,“如果不是姚老师推荐你,你怎么会取代简单成为班长的呀?做人要有良心。”阿易满不在乎地说,“那我把班长还给简单可以吧,反正我本来也不想当,她想当送给她还不行吗?”小舒当场哑口无言。我看着阿易的背影一点一点淡出视线,突然那一刻心里很难过。我们就像是两条相交的直线,曾经有过短暂的交集,最终还是越走越远,已经不是一伸手就能触及的距离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和小芽走得比较近,对我还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但已经比之前一句话不说的时候缓和太多了。我心里虽然酸涩虽然有落差,但我安慰自己就这样吧,还能怎么样呢 ,我还能有什么样的期待呢。有时候他和小芽打闹的时候会附带着我一起,波及到我,我总会默默自己走到一边,不去打扰到他们,把自己的落寞藏起来。他的好兄弟阿凯有一次偏要故弄玄虚地把我喊到楼下说和我做一个交易,说是要交换彼此喜欢的人的名字,我说没有,阿凯不信,我没办法像是玩笑式地说了阿易的名字,阿凯说你这么轻易说出来一定不是他。我没有理他,自己走了。你看,我终于承认了我喜欢你,可是没有人信呢。是不是很可笑呢。和学委因为一道题的答案争执地正不可开交的时候,突然感觉后面的头皮传来一阵刺痛感,回头一看阿易在后面,阿易难得有了一些慌乱地解释,“这可不是我干的,是他。”说着把旁边的阿凯推出来。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转过身去,继续讨论那道题。他一定不知道,这是时隔那么久他第一次对我说那么长的话了。大概是我们都长大了一点吧,已经不再那么孩子气了,我们开始交流又变得渐渐多了起来,也会一起问问题对对答案。有一次我不小心把瘦弱的数学课代表推倒在地上的时候,课代表显然生气了说什么站起来也要推我一下,阿易和阿凯马上上来把他拉开了,阿易站在我前面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我才发现那个曾经把我惹哭又会把我逗笑的少年已经这么高大了,我说不上那一刻我心里是什么感觉,一定是温暖的吧,还是雨过天晴的释然呢。

因为考试拿了班里第一难得来的零用钱,我兴奋地拿着钱和一向对我很慷慨包容的小芽分享,问她想要什么玩意儿。小芽噗嗤一声笑出来,“那我想要阿易的头你能给我买到吗?”我也不知道那一刻我脑袋怎么想的,跟抽风了似的,就在校门口大喊大叫,“阿易你的头要多少钱,我要买你的头。”还来来回回喊了好几声,好多人都听见了。小芽看我那么认真,连忙拖着我回家了,“跟你开玩笑你还当真了,被人家听见了看你怎么解释。”真是当时不觉得丢人,事后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连连埋怨自己没有脑子。第二天到学校里,果不出奇然,阿易明显一副忍着笑的样子,“听说昨天有人在校门口喊说要出钱买我的头,不知道是谁这么丢人呀”,大概是他的亲昵又让我有了底气,我不甘示弱地回道,“是小芽想要你的头我才那么说的,要不然你以为我因为什么呀?”阿易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就凝住了。这天,阿凯拐着弯子和我挑明白了自己喜欢我,我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不再理会他和我说了什么。有时候别人突如其来的喜欢对你而言也是一种负累,而我选择了保持距离这种方式。最后一次春游,我不知道阿易是出于什么心态把我和阿凯的书包放到了一起,还站到了一边和我们班的男生一起起哄,我莫名地生气上去一句话不说拿着自己的书包就走,一个人走了好久好久的路才回去集合。后来听说班里的同学都以为我走散了迷路了,老师也因为我这次的任性很不高兴,说我老是喜欢单独行动,然后是阿易他们出来找了我很长时间。

没有多久,我们就猝不及防地毕业了。毕业的那一天,我们几个班委在教室里做最后的大扫除。同校的弟弟找我一起回家,我发觉我好像有好多话还没有和阿易说过,春游回来我们就没太讲过话了,我看着阿易,他侧着身子在和小芽讲话,好像谈到什么有趣的话题,笑得直不起身子,一肚子的话又被我吞回去了。我转身就走,没有和最要好的小芽话别,也没有和阿易说句最简单的再见,这就是最后的离别了。

后来的后来,我听说阿凯最后毕业前找过阿易,问他到底喜欢的人是谁?阿易第一次在阿凯面前没有嬉皮笑脸,沉默了很长时间长到阿凯都以为不会再回答了,开了口,“一直是简单,从未变过。”

后来的后来,因为我们没留下任何联系方式就这样一点一点疏远了,两个人各自散落在天涯里,伴随着曾经那些旖旎的心思。

从始至终,我们没有对对方说过一个喜欢,都只是从别人口里道听途说。我们从来没有真正地在一起过,而我却宁愿固执地认为他就是我的初恋。

多年后,当我看完了【我的少女时代】这部电影,我才发现原来我的身边也曾经有这样一个王大陆,他带点痞气,但他用尽他能用的方式对你好,他把他的心意藏在心底,如果你能看懂他的骄傲和坚持。只是我注定没有林真心那样的好运气了。我还是弄丢了那曾一尘不染的真心。

“原来你是我最想留住的幸运,原来我们和爱情曾经靠得那么近。那为我对抗世界的决定,那陪我淋的雨,一幕幕都是你一尘不染的真心。与你相遇好幸运,可我已失去为你泪流满面的权利。但愿在我看不到的天际,你张开了双翼,遇见你的注定。她会有多幸运。”

而风声吹到这,已不需要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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