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在落山了,晚风吹起一片又一片的青草。
夕阳好像灼烧着这片草地,草摇曳着、飞舞着。
旁边一列火车突然驶过,挡住了夕阳。我想,站在这火车上能看到多好的景色啊。
白色的烟、红色的夕阳、绿色的草,都看不太清楚了。明亮的阳光已经褪去了许多,只剩下血红昏暗的阳光。
我感受到一种寂静穿过我的身体,就这样站着,侧着头看火车开过。
火车撞击铁轨的声音十分明显——哐当,哐当。他又在远处发出一声悠远的、刺耳的叫声。我感觉那是将死的太阳在呜咽。虽然将死,可他只不过是暂时落下,在明天照常升起来罢了。
火车开走了。夕阳还没落下。脚下有一朵花。
我蹲下去看那朵花,紫色的,孤零零一人长在一片绿草中间,不知道为什么他要选择长在这种地方。
我想起朋友有一天问我:
“如果一朵小花,孤零零地长在地上,在绿草中间,这样美吗?”
我说:“挺美的,有个人就更好了。”
朋友问:“如果我在旁边,把这朵花拔掉了,那还美吗?”
我说:“不那么美了。”
朋友又问:“那如果我把这花埋葬了呢?”
我说:“或许美了一些。只不过我希望你能手捧着花,蹲在地上伤心地哭泣。这时候不要有别的东西来打扰你的忏悔,你是完全地沉浸在悲伤之中的,这很美。这时候镜头应该拉远,不要给花或者你的手、你的脸特写。”
朋友听了我的话,开心地笑了。我们俩又开始喝茶。
我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你拔了花,不葬也会哭的。所以这一幕应当一直很美。”
朋友叹了口气,拿着茶碗看夕阳。“为啥伤害别的东西会是美的呢?”
我说:“不知道。或许不应当如此。”
我或许也有些想拔掉这朵花。因为这夕阳、铁轨、火车、绿草、紫花、还有我太寂静了,这里没什么东西在变化,连我也一直停留。
可我又想起我和朋友说的话,或许不应当如此。可惜这花无论如何都是要死的。
我站起来,继续往前走。这时候又开来一辆火车,长得和上一辆很像,只是我知道这不是上一辆车,因为那辆车已经走了。
我真的想上火车看看,可是火车没停下来。可能没有火车站,他是不会停的。我就听着他从我身边开过。
天上有鸟叫,我没有抬头看,因为我知道这里有鸟很正常。黄昏的时候,也许他们正要回家。
可是这里有鸟,有一大片草地,还有不停开过去的火车,难道没有一条河吗?
我向远处望去,看到很远的地方有一条蜿蜒的河流,流向更远的地方。可能要很久才能走过去。
我想起朋友有一天激动地和我说:“我要拍一条河——不是边上有沙子的那种河,而是周围只有土地,草,可能还有一些台阶,上面有一座大坝...总之,是那种平静的,就像...”他把手在空中挥舞着。
“就像传统古老的乡村生活,就像没有什么人踏足过的原野,太阳要好。”
“对,对...”
我问他:“河里有你吗?”
他说:“可以有,也可以没有...我希望有鱼,但鱼不要太多...”
我说:“说到鱼,你要吃鱼吗?我想吃鱼了。”
他说:“可以,糖醋的。”
不知道远处的那河里有没有鱼。不过有没有也无所谓,因为我既不会去看,也不会去抓。
第三辆火车来了,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更想上去看看了。
更令我没想到的是,火车停下来了。我抬头看了一眼,找个地方跳上了火车。
火车上没什么人,零零散散的有几个人在睡觉。我走出轿厢,爬到火车上面去。朋友坐在上面。
我走过去坐在他旁边。
火车又开了起来,我看见草地快速地从我身边掠过,我曾走过的足迹也渐渐远离了我,最终消失了。我看见远处的那条河流正在接近我们。
朋友说:“你知道我在这里?”
我说:“我刚才在下面看见你了。”
他笑了,说:“那你眼力挺好。”
我觉得看见离我那么近的一个人不是什么难事,我没有反驳他。他说:“这里真空。”
我说:“适合拍一张照片,或者拍一段电影。太阳落下去一半多了,就让一个人站在铁轨上,向前面走,就在侧面拍他,只拍到一个人的剪影。”
他说:“好。但我现在不想做。”
然后是一段沉默。沉默之中只听见火车撞击铁轨的哐当哐当的声音。
我问他:“你到底在干什么?”
他说:“享受艺术,享受生活。”
我说:“就像你这个样子也能叫享受吗?你为什么不能想着点好好活着?”
他说:“我现在就是在好好活着。”
我说:“你知道你现在做的事没什么意义。”
他说:“哪有人是因为有意义才去做的?”
我叹了口气:“随便你吧,但你也得干活。”
火车慢慢停了,我站起来说:“下车。”
他说:“不行,我要在这里等着看星星。”
我说:“下去看。”他不动,我把他拽起来,他挣脱出来,跳了下去。火车不高,草地很软,他没有摔着。
我也跳下去,看到他躺在地上,四肢伸开,在笑。
我说:“你压到花了。”
他说:“不压到花也要压到草,为啥非得是草被压?”
我说:“真是邪门。”
火车慢慢地又走起来,开远了。远处传来“呜————”的声音。
我说:“走吧。”
他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