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屋里,昏暗的油灯下,坐在床前的老人眉头紧锁,手中握着床上昏迷少年的手腕把着脉。
老人叹了口气后摇摇头,把少年的手放回被窝盖好。
妇人挺着肚子立于一旁,面露忧愁之色,见老人如此反应,也不由得深吸了口气。一手扶着床沿,一手托着肚子,颤巍巍地坐了下来。
“丁叔,还有办法的吧?您知道,这孩子的命,苦的呀。”妇人捏袖擦拭了眼角,低眉说道。
“黄家娘子,老朽也是在村里呆了二十多年,这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又怎会不尽心力?诶......这虎爪在胸口的留下的致命伤本就难医,更严重的是伤及肺腑了!”老人名为丁书全,是村里医术高绝的大夫,此刻见到卢寒的伤也是露出愁容。
“再看这右腿,骨头都碎了,我这勉强把骨头拼在一起,也是没用的呀!”老人说着便起了身,皱眉看了看妇人,接着道:“寒儿的父亲,回来还得几天呢吧?”
“应是后天的样子。小寒这样,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样跟他爹交代了”妇人自顾流着泪,但也没有为难老人,毕竟卢寒的伤势任谁看了,都知道神仙难医了。
两人说话间,房门被推开,黄越小心端着一碗汤药进来,脚一勾又把门带上。汤药递给妇人,道:“娘,照丁爷爷说的火候熬的。娘,小心烫!”
妇人点点头,接过汤药。黄越与老人便帮忙扶起卢寒,背后垫好枕头后,妇人才吹着汤药喂给卢寒。
老人收拾自己的医药袋,说道:“药只能勉强续命,能不能熬到浅道回来就看命数了。黄家娘子,伤心自责已是无用,莫损了身子,坏了胎气!”
浅道,便是卢寒的父亲卢浅道,此刻正与村里的狩猎队在后山那边的骨山打猎。妇人名为李巧,其丈夫,也就是黄越的父亲,名为黄天应,也是在狩猎队中。卢、黄两家的关系是极好的。
卢寒的母亲四年前去世了,所以卢浅道外出狩猎时,都会将儿子交托给李巧照看。
今早,卢寒、黄越两小子便约着去后山抓野兔,这本是寻常事,谁承想会出现这等情况。
此刻卢寒昏迷不醒,待其父卢浅道回来,李巧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个男人了。
李巧搽了搽眼泪,端着药碗对着老人点了点头,道:“劳丁叔费心,奴家会注意的。”
“好,那老朽便告辞了,等明早再来看看。黄家娘子留步!”老人抬手制止了准备起身的妇人,便朝门外走了。
“越儿,送一下丁爷爷。”李巧朝黄越道,黄越应诺而去。
李巧,是山那边李家寨人,猎户出身,样貌出众,性格豪爽,年轻时一人射杀过灰熊,被外人称为李家寨的蒺藜花。嫁到安丰村已有十来年,倒是成了相夫教子的巧娘。
丈夫黄天应为人也是豪爽正直的汉子,在附近几个山寨都有好名声。儿子黄越已经十二岁,是个听话孝顺的孩子,加上而今肚中的也有七个多月的孩子。这样的家庭常使得李巧觉得幸福得不得了。可眼下,这不幸的事却扎扎实实地落在了自己头上。
卢寒这孩子,机灵活泼、懂事听话,是个好后生。其年长黄越一岁,两个小家伙虽时常打闹,但关系却是亲如兄弟,常常到对方家吃住,可谓形影不离。
卢寒的母亲苏萍萍,是自己最亲密的姐妹。可是在四年前,苏萍萍分娩没请到产婆,难产死了。那是个读书人家的女子,温文尔雅,知书达理的,自己是真真地喜欢那个妹子的。
失去妻子的卢浅道,失去娘亲的卢寒相依为命,如此平淡清苦地过了四年。四年的时间让得卢浅道父子与自家走得更加亲近。男人们外出狩猎时,卢寒便会过来吃住,自己也是将其当儿子般看待的。若细细算来,此数载光阴,卢寒于此逗留的时间,恐较其自家都更为长久。
李巧安坐床边,凝视着这个常唤自己“大娘”的卢寒,这个常寻自己做吃食的卢寒。经常是人还未进院,便大喊着“大娘,我打了只兔子,您做道红烧兔肉尝尝!”或是“大娘,我逮了只山鸡,咱今晚吃山笋炖鸡吧!”
......
那样充满活气的孩子,此刻却是面色苍白,平躺眼前。李巧顿感心如刀绞,泪水又忍不住啪嗒啪嗒直落。
皎洁的月光下,黄岭南面的山坳中,狭长的安丰村倚山而建。在夜色下,更显静谧平和,安然有序。
村中有一清泉,滋养生灵,惠泽众人。清泉奔涌之水流声哗哗不绝,泉眼周遭以石砖围作井口,白色热气自其中缕缕四散而出。井旁矗着一块两寸之高石碑,“瑞平泉”三个大字镌刻其上,与安丰村之名相对应,有填红之色。
石碑一侧是村里的小道,此时一老一少借着月光正从此道走过。
老人走到石碑旁,却止住了脚步。看着石碑上的“安丰泉”三字,好一会才开口,“小越,你来,你可知这碑有多少年头了?”
黄越摇头道:“我出生前,这碑便已在了,听爹说过,这碑上的字是您提的!”
老人目中露出追忆之色,又是好一会才道:“是啊,是我定居在安丰村的第二个年头提的,当时你爹还咿咿呀呀才学会走路。转眼,竟已过去二十多年了。”
感叹岁月,总归需要契机的。
卢寒的情形甚为不妙,那孩子与当下此少年一般。这两小儿常被家中人差遣,给自己送来些许上好吃食。自己若得闲暇,会传他们些医术之小道……多好之孩子。
丁书全不由感慨人生之漫长与短促。
这种感叹岁月的话,黄越自然不知如何接,挠了挠头,呐呐问道:“丁爷爷,那您知道这泉有多少年头了吗?”
丁书全闻言一愣,这碑的年头自然没法与这泉的年头相比,但这泉的年头就算久吗?与这大山的年头相比又如何?万事万物,沧海一变,自己如此长吁短叹又何苦来哉呢。
老人苦笑一声,回道:“此泉呐,在我出生前,也已存在了!”
又是走了一会,到得把丁书全送入家中,黄越才准备告辞回家。
丁书全拍了拍黄越的头:“本就没几步路的事,你娘非得让你来受罪,这一晚累坏了吧!快,回去好好睡一觉。”
......
茅屋里的李巧给卢寒喂完药,才在一旁没休憩多久,黄越便已气喘呼呼地跑回来了。
李巧皱眉道:“可将丁爷爷送到家了?”
黄越点头称是后,便靠近卢寒瞅了几眼,“娘,如何?丁爷爷可说了寒哥啥时候能醒啊?”
之前黄越一直在外边熬药,卢寒的情况自然没听到。此刻才问起娘亲来。
“咋不问你丁爷爷呢?”李巧不想多说,撑着头,随意敷衍着儿子。
“啊?我不敢问。万一丁爷爷突然借题发挥,考我医术,那......娘,您知晓的,我脑子不及寒哥灵便,记不住那些拗口的药方。”黄越将已然空了的药碗收拾妥当,绕至李巧身后,讨好似地开始捶肩。
昏暗室中,灯火摇曳不定。李巧单手抵住额头,又是一滴清泪悄然滑下,没有回应儿子。
“娘,您回去睡吧,我来照看寒哥,待他醒了再唤您!”
李巧微微抬起头,缓缓摸了摸肚子,那悲戚的面庞方才露出些许柔和之色。儿子着实是个会体贴人的,一宿已过,而自己当下这身躯,也不再独属于自己一人了。缓缓起身,轻轻抚了抚儿子的头,仔细交代了一番后,才移步到自己房去了。
守着卢寒的黄越,手中无聊地拨弄着半截虎牙。虎牙已经被擦拭干净,但仍有淡淡的腥臭味散出。
“寒哥真是厉害,竟能敲下那老虎的牙来。这牙看着不错,就归我了,当做我救他一命的补偿吧!就算寒哥醒了我也敢这样说的吧?”黄越叽里咕噜自语着,对这截虎牙是越看越喜欢。
只是虎牙形状有些怪异,断裂处向内凹陷,凹陷处的牙渍剃掉后,发现上面居然套有一枚青色的圆环。看样子,这处凹陷倒像是虎牙长年被这圆环紧勒所致。
黄越取来箭头,开始撬这枚圆环,在颇费了一番功夫后,才撬下圆环。
圆环甚为普通,有淡淡的细线条纹分布其上,细条纹缠卷在一起,仿若春日里新砍的柳木雕就。圆环虽像木头,倒也坚实,方才一番撬动之下,这圆环表面竟未被刮损。
将圆环对着自己的几根手指比量一番,感觉都是大了,圆环若是再小些就好了。
无聊的黄越突然贱兮兮地笑了一声,随即掀开卢寒脚上的被子,怀着恶趣,将那枚青色圆环戴在了卢寒的左脚大脚趾上。
想到寒哥醒来之际,发现自己脚上戴着指环之时的懵逼模样,黄越便欲捧腹大笑。
当那圆环刚戴上卢寒大脚趾时,便缩小了一圈,卢寒身子也是随之一颤。
黄越被吓了一跳,在见寒哥没有其他反应后,才放下心来。
方才莫不是错觉?这圆环缩小了?卢寒想把那圆环再取下来看看,却发现再也摘不下了。
“再弄的话,寒哥就该疼了.......玩大了,怕不是要挨寒哥一顿揍了,诶,手贱了,揍就揍吧!”心中这般想着,黄越又坐回凳子,胡思乱想了一会后,开始把玩起那半截虎牙来。
这枚原本看似普通的指环,此刻却在被子里散发出暗淡的青光。若是懂得这个世界一些传说的人见到这一幕,便会瞬间激动的疯狂,因为这极有可能便是传说中的木属性指环——木风吟。
这个世界已有的数千年历史中,出现过几枚名震世人的指环,有火属性的焚炎界、金属性的锐武穆、水属性的白澜生,土属性的皇万常。
以上世人皆知的四枚指环,几乎是每隔一千年出世一次,每次都能引起了天下大变。
传说数千年前有带着“焚炎界”指环者,煅天炼地,熔铸赤县神州,供万民生存。
又传言触倒不周山的,便是一位戴有“白澜生”指环的强人所为。天柱折断,天地星辰倾斜,江河湖水翻腾肆虐,人间大水泛滥了一千年。
后来是大禹得到了“皇万常”指环,奔赴华夏各地,控山河大地崛起,引江河湖水东流,天下崛起之地划为九州。
再后来有羽皇,得指环“锐武穆”,率领军队横扫四方,一统九州。书同文,车同轨,废分封,设郡县,使天下归于一。
只可惜羽皇征战一生,身体损伤过大,统一天下没多久便伤病缠身,虚弱不堪。有术士推演历史演变,算出世上当还有木属性指环,并算出木性指环可修复身体,得之或可长生。
羽皇为求长生,便动全国之力寻求那枚指环,十几年的时间,木性指环依旧是杳无音信。羽皇逝后,刚统一不久的国家便又分裂了。但羽皇之名,羽皇之制对后世的影响却是没有磨灭。
此后的天下大势,便是分分合合,朝代更替。
到的又是一千年后的如今,赤县神州在唐王朝的分裂后的五十年战乱里,主要分裂为五方势力。中原的梁,北方的辽,西北的西夏,西南的大理与吐蕃。
如今指环“木风吟”已然出现,即便目前只是戴在一个少年人的脚趾上,但也隐隐预示着这个时代马上要引来一场腥风血雨的巨变。
......
东方既白,初阳渐升。其光柔和,透过疏林,洒下斑驳金影。雾霭渐散,林鸟惊啼,其声清脆,划破山间静谧。
阳光从茅屋缝隙中射入,照在了躺在床上的卢寒那苍白的脸上。
一大早,丁书全便来复诊了,此刻捏着卢寒的脉搏依旧是眉头紧皱,但时不时发出惊疑之声,露出满脸的不可思议。
“怎会如此?这,简直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口中重复说着话,丁书全居然把手放在自己脉搏上也试了试。
李巧见状也是不知所措,难道情况更糟糕了吗?便不由担心问道:“丁叔,小寒他,他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