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暗香清影
01
寒假期间，几个在外打工的往届毕业生来看我。 好是欣慰开心，赶紧把他们让进屋子里。 走后面的小武和玲玲还各提一大包水果。 最显眼的是只大个的西瓜和带着露水的新鲜草莓。 大冬天的，我知道这些反季节水果有多贵。我平时买点都要把价格问了再问。 还有那么一大包，严严实实的看不见里面。 我好生过意不去，就黑了脸：“来就来呗，买这么贵的礼物干啥，刚出社会，天天累的半死，能挣几个钱啊，也不知道省着点，下次来再带这些我可不让进门哦”。 平时的小武他们也打电话给我，这几个二十出头的孩子，有两个起早贪黑忙碌于城市高层的墙坯之间，两个女孩子在南方的一家电子厂上班，还有一个都开始操刀掌勺当厨师了。 建筑上的，夏季肯定是酷热难耐，冬季大露天的又是奇寒无比。水泥，钢管，砖头，哪一个听着都重甸甸的。 电子厂的这两个女娃，也一定难熬，整日的流水线作业，站着不挪脚步，肯定是腰酸腿困。遇上无良老板，加班加点那也是经常的事。 操刀掌勺的这个，都黑瘦了好多，烟熏火燎的又哪能轻松得了。 我有时也想象着，每一个早晨起来，他们如何匆忙地出门，就路边买个菜夹饼就算作早餐，边吃边赶地铁。 晚上下班后拖着疲惫的身体，赶着最后一趟地铁往回走。 而每月拿着微薄的甚至不按时发放的工资，每一毛都浸透了汗水。 …… 小武仿佛看穿了我的怜惜说：“真不贵，老师，这两年工资都涨了呢”。 玲玲也说“老师，工作也不是那么辛苦啦”。 小武说工地的工资比起其他行业来，相对是高些，家里的房子也旧的不行了，正好开春了用自己挣的钱翻修一次，这事儿老爸提念好几回了。 小武说这话的时候，眉间眼里都洋溢着男子汉的自豪，是啊，自己挣到的第一笔钱用在家庭建设上，又怎能不自豪？ 当了厨师的小涛也说，餐馆虽然不大，给别人干，工资也在五六千，省着点用，过两年结婚也就差不多了。看着小涛对婚姻无限憧憬的幸福神情，我都惊奇了：有女朋友了？小涛有点害羞的低了头：谈了两年了，女朋友家里没意见，说后年能行就结。 玲玲也说，自己挣钱就是踏实，终于买了自己心仪已久的手机，以前都是用家里旧的，都不敢往外掏。我们顿时一阵大笑。 也许在别人眼里，他们是辛苦了点。可在他们自己看来，这点辛苦与心里满满的幸福自豪相比，又算的了什么？ 他们又说，老师您才辛苦呢，整天忙着批作业写教案，学生不听话老惹您生气，每天起得那么早，休息得那么迟…… 孩子的反复强调自己“不辛苦”，一下警醒了我，自己都不觉得辛苦，我凭什么断定他们就很辛苦！ 孩子们所说的“老师辛苦”，其实内心深处我也不认同。 我好好的，呵呵，这帮小兔崽子竟然敢“同情”我？！ 早起一是工作的需要，还可腾出大段的时间去跑步健身、顺便给自己做顿可口的早餐。 我的工作是比较繁忙、有时也很累。 但每天看到世界上最清澈的眼睛，感受着孩子们围在身边的温暖，看着他们一点一点的进步。心灵的享受又是大大盖过了工作上的烦劳，也就不觉得辛苦了。 上次出差，几个小不点发来信息：“老师，你啥时候回来？想你！” 请了几天病假，到校后发现办公桌上放着一个纸条：“赶快好起来，我们都想你！” 每每看到这些，我感动满满。我从工作中得来的幸福，孩子们显然是体会不到的。 而对于小涛这些孩子，我臆想着他们在外风吹日晒，劳累奔波，一定很辛苦，一定不及我整天坐办公室幸福。 看来要好好检讨一下自己了。 02 周六给外地上大学的女儿打电话，她说要去上课了，晚上10点下自习了再给我回。 我一下慈母心大发：“宝贝太辛苦了，你们那学校真是的，周末怎么还上课呀？” 女儿不满起来： “老妈呀，你就是瞎操心，我都不觉得辛苦，你替我辛苦啥？往日周末，同学们不是三五成群逛街就是路边吃烤串，回来不是上网聊天、玩游戏，就是蒙头大睡，生活都没了规律，饭都吃不到点上，这样的周末才无聊呢。这个周末老师安排我们学习动漫制作，这个我都向往已久了，毕业了我可就靠这个混饭吃哩，嘻嘻，好不容易有个周末，你还要做饭洗衣干家务，要多多休息，拜拜啦，老妈”。 我突然觉得女儿给我狠狠上了一课：她都不觉得辛苦，我这个当妈的却总操心累了孩子。 每个人都期望自己的孩子很用心、很优秀，这样心里才有一点踏实感。 我给女儿的这句口头禅，乍听是对她的体谅关心，仔细听来完全是负能量。 我替她喊辛苦，仿佛暗含着教唆她放弃手头的事，不要去上课，不去上自习，回宿舍睡大觉，出街去玩乐…… 女儿说我辛苦，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那么久都没犒劳自己的胃了，一边听着流行音乐，一边扭着不太美观的舞步，设计自己喜欢的一顿美食，这算什么辛苦？ 03 我们单位有个叫小舟的年轻人，每天清晨，总能看到他戴着高度近视镜，拿着英语书叽哩哇啦地读单词。大伙都笑他：迎接第一缕朝阳的是你，送走最后一抹晚霞的还是你！ 大伙劝小舟：“每天起那么早，春夏秋冬也不间断，好辛苦！” 小舟抿嘴一笑：“辛苦？我觉得读书才是真正的享受！” 小周的目标就是考研读博，显然，我们的认知，和他又不在一个层次上了。 04 世上有多少事，其中的曼妙旁观者是无法体会的，所以就有了“他好辛苦”式的揣度。 我臆想辍学打工的小涛一定很辛苦，可他有养家糊口绰绰有余的工资，有心爱的女朋友，周末也可以出去约朋友K歌聚餐，放假也可以旅游，我替他辛苦，他自己却一点也不觉得辛苦。 我断定女儿周末上课就是辛苦，晚上10点还上自习就是辛苦，可她却觉得一点不辛苦，没事做才会无聊透顶。 别人都以为小舟早起读书很辛苦，他自己却认为那是别人无法体验的享受。 坚持运动健身，别人看到的是挥汗如雨的辛苦，却体会不到练出八块腹肌，轻轻松松来个一字马的幸福与自豪。 你以为上学读书辛苦、开长途汽车辛苦、开餐馆辛苦、种庄稼辛苦、做老师辛苦、当明星辛苦、做生意辛苦…… 一行一行数过去，好像，没有不辛苦的。 既然辛苦，别人为什么没有停止或改行，而是坚持做下去呢？ 而且，每个行业都不会省时省力、都不会回报丰厚。 但又全不是别人眼里的毫无趣味，痛苦难熬。 旁观者看到的，只是表象。 真正的美妙，除非设身处地，亲自体验。 05 臆想别人的辛苦，其中包含的不光是关心，还有自以为是的武断、养尊处优、居高临下的自豪、替别人不值的惋惜、暗自庆幸的私心…… 你感叹农民工穿梭在钢筋混凝土之间风吹日晒的辛苦，他却感叹你体制内工资低，缺乏自由，工作枯燥乏味的辛苦； 你叹息他远离家乡打拼的辛苦，他却叹息你身处僻壤交通不便的辛苦； 你慨叹别人夫妻两地奔波的辛苦，却体会不到他们小别胜新婚的喜悦； 你妄度医生昼夜不分的辛苦，却体会不到救死扶伤的成就自豪。 …… 各种职业，一边付出辛苦，一边收获快乐。 快乐多于辛苦，这恐怕才是他们长久扎根某一个行业的原因吧。 正如先哲老子说的“安其居，乐其业。” 每天愉快工作，开心生活的人，也一定很多。 替别人辛苦，感谢这份关心。 但我真的不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