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将就不了别人，我是将就不了自己。
王美丽终于开始接客了。
王美丽在知道要接第一个客人的时候，拉了一整天的肚子，她瘦小的身体，似乎被拉掉了一半，突然变得干瘪起来。她觉得她的两个小南瓜干瘪了，她的大屁股干瘪了，她圆嘟嘟的脸蛋也干瘪了。
一个干瘪的王美丽，还怎么能叫王美丽呢？她不叫王美丽了，她叫王玫瑰。
王玫瑰坐在马桶上，絮絮叨叨地说，王美丽，你现在是王玫瑰。你是王玫瑰不是王美丽，王美丽有的矫情，你不能有。你要赚钱，你要接客。
同屋的小姐孙莉莉拉长着脸，冲着厕所门口白了一眼，说，我说王美丽，我知道你不是第一次了，不用在咱姐妹面前装，犯不着。
孙莉莉是谁？
她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她是王美丽口中，那种上等的，在店里长得最漂亮，姿色最一流的小姐。像孙莉莉这样的，就算不当小姐，自然也是不愁没有人捧着，没有人爱着的。
孙莉莉是臣妾眼里见不得风，见了谁，都得淬几句。她乐意，她高兴，她想看不惯谁，就看不惯谁。在小姐圈子里，她有的是得意的资本。更何况，她还傍着一个有钱有势的唐老板。
孙莉莉提起新买的名牌包包，吹了吹，小声嘀咕，有些人，我就真不懂，都出来卖了，还整天矫情个什么劲？
王美丽知道孙莉莉说的是自己，她不恼不怒，只是突然咯咯咯笑起来。她笑起来的时候，又变成了大山里漂漂亮亮的王美丽了。
她突然不怕了，怕啥呢？怕就能躲过了？怕就能不去了？不可以的。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拒绝接客了？她还能继续拒绝？
王美丽心里是明白的，她现在还能被老板哄着，捧着，都是因为她是王美丽，她王美丽可漂亮了，有着红彤彤的脸蛋，高高耸起的胸脯，她飘出的呼吸的气息，绕在店里的客人身边，转一圈又一圈，最后也能把客人转晕了，迷晕了。
她王美丽是什么？是老板的存钱罐子。
王男第一次看到王美丽，就对王美丽说，王美丽，你是老天赏饭吃，你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王男说的太对了，王美丽觉得，王男是唯一一个当了小姐，还能看到她的好的。她王美丽有什么好，她王男都知道。
王美丽见她的第一个客人前，把自己放在浴室里，洗了整整一个小时。她从自己的脸开始洗，又洗着自己的脖子，她的脖子，就像一块玉，透白透白的。她洗了脖子，又开始洗自己的胸脯，她现在已经懂得这对沉甸甸的大南瓜的好了，她的大南瓜是她最有力的武器，这是她从王男哪里偷听到的。
王男对谭晶说那句话的时候，她正好就在门口，她什么都听到了。她听到王男对这谭晶大吼大叫，她听到王男骂谭晶，说她，自是蠢，何必努力变机灵；自是贱，何必强求有人疼？
王美丽不知道王男说的什么意思。她只听懂了王男说的最后一句话。
谭晶，你甭什么事都和王美丽比，你不是王美丽，你长得不如王美丽，你身材不如王美丽，你说话不如王美丽，你连当小姐的借口都不如王美丽。王美丽那一对浑圆的大南瓜，是她当小姐的资本，你有什么资本？你除了比咱们贱了点？懒了点？你还有什么资本？
谭晶当时就跳起来，想要扇王男的耳光，可是王男一个大东北的姑娘，谭晶跳了三四次，也打不着178的王男。谭晶气的哇哇尖叫。
王男，就你有本事。你有本事，别当小姐，当回你的千金小姐啊！别以为我真蠢，我早就知道。你出生好又怎么样？现在还不是和我一样出来卖？什么千金小姐不千金小姐？不就是一只鸡？有学问的鸡，难道就不是鸡了？
谭晶说完，气哼哼地、狠命踩了王男一脚。她那10厘米的小细跟，一脚踩下去，直接把王男踩倒在床上，两天下不了地。
王美丽见到第一个客人的时候，是晚上8点整。夜总会的8点，是最冷静的8点，每个人都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清醒的男人还没开始调戏女人，醉酒的男人还没开始解开皮带，暧昧的气味也还没开始酝酿发酵。
王美丽就是在这样一个冷静的8点，见到了她日思夜想的千禧哥哥。
王美丽，你好。那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脸让王美丽差点跌倒，那是千禧哥哥的脸吗？那是曾经棱角分明、会在日光下，荡漾出柔柔爱意的王千禧的脸吗？
那张2年前还水嫩舒展的脸，为何此时在王美丽的面前，却显得异常油腻和不自然。王美丽见到王千禧的第一个瞬间就是想跑，她低下头，咬紧嘴唇，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不好意思，走错房了。
别走，王美丽。我是王千禧。
王美丽拽紧门把的手，像是嵌入了铝合金内部，五个指头每一个都硬邦邦的，动弹不了。
你，不记得我了，美丽吗？
王千禧站在王美丽的身后，他的长长的身影，映在地板上，那个曾经裹着王美丽的所有快乐的影子，现在只在地板上投出一个黑黑的、圆圆的圈。圈里只有王千禧，没有王美丽。
王美丽回过头，她从这个笔直站着，一脸严肃地说自己是王千禧的男人的眼睛里，看到了此刻的自己，她看到了一个打扮入时，花枝招展的女人，她看到那个女人大大的圆圆的眼睛里，闪烁着亮晶晶的东西，她还看到女人快要淹没了理智的脸上，有着绝望的表情。
王千禧，为什么会是你？王美丽咬紧下唇，在心里问。
她还在这个男人的眼里，看到了更多他眼睛里没有装下的东西。那些细小的、脆弱的东西，正一点一点地滑过王美丽起伏不定的心，最后滑到王美丽的膝盖，那些细小的、脆弱的东西，就在她的膝盖骨里绕来绕去，让她的膝盖软软的，酸酸的，似乎眼睛里忍住了的泪水，要从膝盖里流了出泪。王美丽全身开始摇摇晃晃起来。
王千禧快步伸手把王美丽揽到自己怀里，王美丽冰凉的身体碰触到他滚烫的身体，她冰凉的体温也碰触到他滚烫的体温，他浑身开始颤抖，他的喉结开始颤抖，他吞咽口水的声音开始颤抖，他盯着王美丽的眼神也开始颤抖。他搂着王美丽，感受到王美丽全身冰冷的气息。
王美丽不说话，王千禧不说话，他们如此近距离的看着对方，看着对方的眼睛，鼻子，嘴，看着对方越来越细的腰身，看着对方越来越结实的胸膛，看着2年前触手可及的幸福，和此刻一碰即碎的情绪。
他们看着彼此，彼此都不说话，彼此都在对方的眼神里，说着这些年想说的话。
王美丽，王美丽，我听到所有人都议论你。他们说你真好看，红彤彤的脸蛋，高高耸起的大南瓜。他们说你笑起来像个洋娃娃，他们说你说起话像个小傻瓜。他们一直在说你，他们说你真好看，白白的肌肤，又紧又翘的大屁股。他们说的都是你，我确定说的就是你。我是多么心急的想看到你。他们不懂你的美，他们看不懂你的美，他们只是看到了你的外在，他们没有看到你的内心。你内心的好看，他们怎么可能看的到？他们看不到你的美，他们只会糟蹋你的美。
千禧哥哥，你怎么知道就是我？你一去2年没有音讯，你连你阿妈去世也没有回来，你不可能确定他们说的就是我。他们只看到我的外在，那你什么时候看到的我的内心？你也没有看到。你如果看到了，为什么2年来不曾找过我？你不是你了，你开始撒谎了，你一撒谎，就爱揉鼻子，你刚刚说了8句话，揉了4次鼻子。你以前说了谎，揉了鼻子后，就没法继续说谎了。你刚刚揉了鼻子后，还能继续撒谎，你已经不是你了。
王美丽，我真的看到了你内心的好。我在很多时候看到了你内心的好。我在你蹲在小桥边洗全家人衣服的时候看到了，我在你爬到半山破给你母亲送午饭的时候看到了，我在你躲在屋后面把最爱的红烧肉塞到你弟弟嘴里的时候看到了。我每天都看到你的好。我每天都想着你的好。
王美丽和王千禧的眼神都开始湿润了，他们彼此不再对视了，他们也不在彼此的眼神里对话了。他们这两年来的情话，如果继续在眼神里说话，恐怕，他们都要变瞎了吧。王美丽从王千禧的怀里扭过头，她不想扭过头，她多想再盯着千禧哥哥多看几眼，可是不可以了，她的眼睛会出卖她的情绪。王美丽直呆呆地盯着窗外，外面灯火通明，可是她却看不清，她看到的一切都模糊她在湿润的眼眶里，星光闪耀，朦朦胧胧，搅荡着她的心。
你为什么现在来找我？
王千禧盯着正看着窗外的王美丽，深呼吸一口气，说，因为，我要结婚了。
王千禧要结婚了？日思夜想、朝朝念念的千禧哥要结婚了？他要结婚了，他要结婚的时候记得来找我了。王美丽的湿润的眼眶这时候再也不是星光闪耀了，她的滚烫的眼泪流了出来，她幽幽的哭，一声不吭的哭，波涛汹涌的哭。她不知道哭什么，她只是不知道怎么能控制住不哭。
王千禧看着王美丽哭，他不再搂着王美丽，他一把抱住王美丽，他不是王美丽梦里那个胆子小的王千禧了。他胆子大了，他紧紧地抱住王美丽，用不着王美丽去引导，他熟练地抱住王美丽，让她小小的身体牢牢地贴着他宽大的胸口。
你结婚，为什么来找我？
王美丽说完话，还是哭，她的哭声越大，王千禧抱她越紧。
美丽，你不记得了吗？我答应过你，只要是我有的，不管什么，我都第一个给你……
王千禧说完，柔软的目光逼近了王美丽的身体，王美丽的眼神又开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只是这闪烁有些摇摇晃晃。
王美丽没有说话，她温柔的带着泪光的眼波，飘荡在王千禧结实的胸膛上。她的目光碰到了王千禧的目光，两个柔软的目光融化在一起。王千禧再一把将王美丽带进自己的胸口，她的红彤彤的、圆圆的脸，紧贴在他起伏跳动的胸口。
王千禧已经长大了，他的宽大的手掌在王美丽的背上抚摸着，只几秒就在王美丽的后背上利索地走了一半。他紧张的、焦躁的呼吸滑过王美丽的额头，吹起了她额头一缕缕细发。他把他的手颤悠悠地带去王美丽的上衣里，他碰触到的王美丽的每一寸肌肤都剧烈的颤抖起来。
美丽，你害怕吗？王千禧看着正在用期待、惶恐和难过交织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王美丽。
千禧哥，我不害怕。王美丽用最温柔的眼神去解放王千禧的担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