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从前慢
父亲是个本分的农民,和祖辈们一样勤劳地耕作于生养他的土地上,历尽了世事变迁的艰辛。
我还很小的时候,家境实在惨淡,家里大多数开支都靠父亲打工来维系。所谓的打工,也不过是父亲到城里跟着包工头盖房子,至于他是大工还是小工,我不大清楚,总归他那辈人没有特别的“本事”就只能靠这个来赚钱。村里队上和他年纪相当的伯伯叔叔,大多数也都进了城,等着夏秋两忙和每年学校开学回来带些钱给家用。
因为年纪小,我无法切身体会家里贫穷的境况,以至于念书时常常“打肿脸充胖子”订阅一些自认为与学习相关的书刊。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有次老师问谁需要定类似报纸的学习资料,因为觉得有益于学习,我便没有再三考虑,觉得家人肯定也不会反对,就私自报了名。当天晚上,我忘了给家人说交钱定报的事,到第二天一大清早要摸黑去学校早读的时候,才临时给还在睡觉的父亲说刚定了学习资料,需要四块多钱。
当我说出这话的时候,明显感觉父亲有点气愤和着急,问我怎么不提前给他说。看他摸遍身上口袋也没有多少钱,我却不体谅的在一边抹眼泪。父亲迅速穿上衣服,摸着黑出去。我不清楚他去了哪里,更不知这钱能不能拿到手,可很快他又回来了,递给我一沓子毛票,说下次要钱必须提前说。当天,我把钱按时交给了班主任老师,可心里却一直不是滋味来,我想象不到当年家里日子竟然那么西荒。
即便这样,父亲还像一辈子老实本分的爷婆一样用自己的方式爱着我和姐姐。他的爱总是不动声色却历久弥新,像陈酿的酒慢慢溢出醇香。
夏天的时候,我家地里多会种些西红柿、黄瓜等蔬菜,趁着新鲜能卖个好价钱。每天下午放学后,我都会到地里去找母亲,因为我知道她肯定在地里摘西红柿和黄瓜,便帮她抬回家里装在筐子里。父亲呢,一般很晚才回家,因为他一大早就得起床,和村里的伯伯、叔叔们用自行车驮着百斤余重的蔬菜去西安城去卖。
蔬菜正赶季节的那段日子,几乎每天往返一趟西安。年纪尚小,我自然不清楚西安城到底有多远,只清楚它好像在家东边的位置,那也许是一个令人神往的地方。可我有时对它却是厌恶的,心想着如果没有那个城市,也许村里的人就都不用起早贪黑那么辛苦那么劳累。
很长一段时间,我和姐姐晚饭后都会等着父亲循着夜路归来,我们没有过多在意他的疲惫,等他把自行车斜靠在堂屋时,会急切地凑上去看筐里有什么东西,因为几乎每次都能有葡萄、梨子等好吃的。父亲说自由市场上卖东西也不容易,加上城里人很挑剔,两筐子蔬菜得卖整整一天。每天到了半下午的光景,卖东西的人就坐在一起聊天了,赶在城里人下班时还没卖完,就和卖其他东西的人商量作了交换。而这就成了我和姐姐的期待,似乎那换来的东西总是比自家的香甜。
后来,等我住进城里,我在小区楼下看到卖东西的老农时,便又想象着当年父亲进城卖东西的样子,不会再讨价还价。我知道农民老大伯真心不容易,也许家里就供给着一两个学生,也许他回家还要骑行百余里,也许路上还会被瓢泼大雨淋个湿透,也许明天他还要重复着今天的营生。
其实,很多事情我是到后来才明白的。父亲经历的钱上的犯难、卖蔬菜的艰辛以及其他面对生活坎坷的境遇,是那一辈人的时代烙印。等我明白的时候,他们都已经老了,甚至成了他们眼里没用的闲人。我不知道何以表达爱,可我知道父亲对子女儿孙的爱是隐忍而深厚的,爱在毫不起眼的细微中。
2017年5月20日写于满城
2019年6月16日改于长安